二十二

　　“你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吗？”
　　诺大的房子，静得可怕，我跟在他身后，换了鞋走到客厅。
　　“有啊，我和你啊。”
　　“我说的是你家里人。”
　　他指指楼上，我瞬间明白。
　　“你带我到你家来干什么？你还是赶紧送我回去吧。”
　　“当然是有重要事儿了，不然呢？”
　　他倒了杯果汁给我，懒洋洋地坐在沙发上笑眯眯的看着我，让我头皮一阵发麻。
　　“别这么看着我，到底什么事情，你不会在这里边下了药吧，不会真想把我卖了吧，告诉你我可不值钱。”
　　“告诉你，你可值钱了。”
　　“就当我没问。”
　　我端起身前红木茶几上的玻璃杯，仰头咕咚咕咚往嘴里灌，果汁很快就见了底。
　　“还有没有了？”
　　“这么能喝，是不是感觉我家果汁的味道就是不一样，比外面的都好喝吧。”
　　“嗯，确实挺好喝。”
　　他又帮我倒了一杯，然后拿起桌上的甜点塞到我嘴里。
　　“少喝点，多吃点。”
　　“小心我把你家吃穷，哼。”
　　“那最好不过了，你得加把劲，千万不要嘴下留情。”
　　“放心，绝对不会。”
　　我细细观察了四周，红木雕花，玉器珍品，名酒名画，中西合并的设计风格，既传统稳重又典雅复古，看来这一家之主是个“双面”人物。单从我了解的门和红木家具来看，就知道它们价格不菲。人分三六九等，木有花梨紫檀。海南黄花梨又叫降香黄檀，木质坚硬，手感温润，拥有淡淡的降香味，花纹清晰，且黑筋较为明显。小叶紫檀又叫檀香紫檀，被尊为木中之王，橘红色经氧化后呈紫红色，有一点一点如同牛毛一般的纹路，拥有淡淡的檀香味。现在这两类红木家具在市面上的价格都是以万起步，况且红木还有一特性，养人，它对人的身心健康有很大益处，可想而知，初一家除了豪还有生活品味。
　　“怎么了？小姑娘，还满意吗？”
　　我一惊，这浑厚声音是从哪里冒出来。原来此时楼梯上站着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家，拄着拐杖由身边的阿姨正搀扶着走下来。他慈眉善目，眉间一粒黑色的痣恍惚间令人印象深刻。我用手肘碰碰初一，他笑着站了起来，我也跟着站了起来。
　　“这位呢，是我爷爷。爷爷，她是我好朋友，沈意。”
　　“爷爷好。”
　　我随即点了点头，弯了弯腰，亲切地打了声招呼。
　　“你好啊，你就是沈意啊，今天总算是见到真人了，哈哈哈。”
　　“爷爷，我第一次上门拜访，什么礼物都没带，下回我煮个鸡让初一带给您，好吧？”
　　初一捂嘴偷笑，估计没想到我会这么说，初一爷爷先是一愣，后是破口大笑，怎么都停不下来，保姆阿姨抚摸着在他背后顺着气儿，然后拿起水杯让他喝了口水，终是缓了下来。我想，又是一位爱笑的长辈，与方总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啊。最后初一送我回去的时候，爷爷还不忘调侃道，“鸡可别忘了啊，做好了你直接拿过来，别让他送。”我答应地很是勤快，因为从小没了爷爷，他让我感到分外亲切和温暖。
　　“闺女，还满意不？”
　　临走时候，老爷子在我耳边嘀咕了一句。
　　“什么啊爷爷？”
　　“我家小一啊。”
　　我瞬间瞳孔放大了好几倍，爷爷这是误会了不成。我赶忙唰唰唰地离开了别墅，真害怕他老人家还有什么惊人的话问出来，我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我瞧着身边一路载我而来又载我而回的初一，论条件他自是不可挑剔，可论感情我现在确实也没往那处想过，倒是以前幻想过。我眼都不眨地继续看着他，看看这车又看看这人，我们之间的差距可真不是一丁半点，我竟然相识了一个富家子弟，长得好又有钱，品性端正人也善良，情商高会照顾人，我难道真的没有起半分邪念吗？不应该啊。我越想越觉得这一切不可思议。
　　“你别再这么看着我了，我害怕。”
　　他终于忍受不住我的火眼金睛。
　　“你也有怕的时候，真难得。”
　　“怕是一种情绪，人之常情，你总不能处处都要求我勇敢的像英雄吧，我的不完美才是真实的存在。”
　　这番话，倒挺让我意外的。
　　“鉴于你这些天的优良表现，现在你说什么都对。”
　　“好啊，那你告诉我，我爷爷刚跟你讲了什么悄悄话？”
　　“他没讲什么呀，倒是你，不是说有重要事情让我去你家吗？事情呢？在哪？”
　　我怎么可能告诉你，你爷爷问我对你满不满意这话……
　　“重要事情，我爷爷刚已经悄悄告诉你了，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沈意。”
　　他这招，够狠。我竟哑口无言。
　　“确定没忘？”
　　“没忘，告诉爷爷，我会，好好，考虑考虑的。”
　　我咬牙切齿地说道，他打着方向盘，笑得花枝乱颤。
　　我们回到厂里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将方总手上这个项目要求的这批门严格落实下去，黄金海岸楼盘精装修的所有的木门必须一扇不落的按合同规定完成。这既是提高我们众鑫效益和知名度的关键时刻，更是与方总接下来长期合作的一个门槛。我和初一的想法是，必须时时刻刻督促工人，不得有半点马虎和懈怠。厂长就由冯大志担任，希望他能帮忙处理好大小事宜，而各车间的主任需要配合冯大志工作，安全生产第一位。
　　“传承名门，梦想生活。”
　　这八个字体现着我们众鑫的人生价值观。
　　办公室现在除了我，另外增加了两名会计。近期刚招聘的，是从人才市场上挖掘过来的，专业主修得都是财务管理和实务会计。一个年纪和我一般大，另一个三十几岁，都是女性。除了会计，还有一名来自苏州园区的设计师，男性。国企现在生存困难，小城镇的地方国营与集体企业全部改制，执行减人增效，下岗流行，许多干了几十年的工人来到乡下的私营企业，听着电视和广播里刘欢的《从头再来》含泪前行。我趴在办公桌上，手机里播放着任贤齐的歌曲《心太软》，回顾往事悠悠，而今变化莫大。假使二十年后，生活条件翻个百倍，我依旧会把最珍贵的记忆定义在1998年，这是我人生第一颗种子生根发芽的时间。
　　“阿金，你回来啦，你去哪了？你去哪了啊？”
　　我突然听见阿爹在叫阿金，一骨碌爬起来跑了出去。我站在大门口，心情复杂，情绪失控，走过去就给了阿金一个耳掴子。这也是我沈意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甩人巴掌，第一次声嘶力竭地骂他。
　　“金旭阳，你他妈的是在家里活腻了，出去寻死了是吗？你现在回来干什么？想家了难道？你压根就不是个男人，我看不起你，混蛋。”
　　“我，错了，沈意。”
　　我看着他艰难地从嘴里挤出错了两个字，这样的他让我感到陌生和害怕，绝望大概说得就是我现在的心情，无言以对，转身我回到了办公室。他之后也慢吞吞走了进来，我不明白他在想什么，他这些天在外面都做了什么，他到底想干什么，他仍旧一句话不说，沉默是金地坐在沙发上，我心里有气可更难受，握紧的拳头微微颤抖。我们之间像隔着光年距离，有突破不了的屏障，遥遥相望，不言也不语。时间静止，人要快窒息，我刚打得一巴掌或许是太轻了，是我小瞧他了。
　　“能不能给我一个解释？有什么事情，你可以说出来，你可以告诉我，可你为什么要这样，你知不知道你如果再不出现，我就要报警了，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你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阿金，现在的你让我感到悲哀。”
　　“沈意，我，我错了，我不应该跟个小孩子一样不接电话也不联系你，我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是我太自私了，我让你受委屈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知道无论如何最终我都会原谅阿金，只要他平安回来。不管他错了还是对了，在我心里，我都愿意再次拥抱那个曾经让我心有归宿身有彼岸的人。我原谅了他，他向我保证再也不会让我受半点委屈，也绝不会让我失望。
　　他调整好状态，投入到自己的工作中，见到初一的时候，他说，抱歉，让你为难了。初一拍拍他肩膀，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我见他俩都笑了。这是我期盼已久的画面，生活中不是只有爱情让人甜蜜，友情也能让人身心愉悦。我让他去跟阿爹好好道个歉，这些日子，身边的亲人更是身心俱疲。
　　“沈意，这周末，我们去看电影吧。”
　　“就我们俩？”
　　“嗯，我知道我让你受委屈了，所以接下来的每一天，我都要加倍努力地证明自己，我还是那个阿金，那个对你始终如一的阿金。”
　　泪湿了眼眶，我的阿金，他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