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小岑，无锡那批门，就那姓王的离了婚的那位，她今天又催了，加急，给我加急下去。”
　　“端正，装货的车下午四点到厂里，你叫几个工人一起装门，我打包好的四根大线条放在传达室了，一起带走。”
　　“小李，你再安排几个安装工，之前那家人不好搞，脾气冲得很，你明天上门好好说，我们服务到底，但该结的结，如果耍赖皮，让工人把之前装的门都拆了带回来，钱我们不要了。”
　　“方叔叔放心，第一批门已经进油漆房了，我到时候安排工人亲自去安装。”
　　“嗯，好好，好，好好好，那就下周一，不能再迟了啊李总，我把账号发给你。”
　　电话一个接一个，未曾停歇过。每天需要操心的事情太多，大事其实倒好办，合同一签，开工大吉；小事才更需要细致入微地进行，比如安装和测量，上门维修和售后服务，处处都得安排妥当，及时处理。
　　“喂，沈意，今天晚上七点钟的电影别忘记了，我忙完到厂里接你。”
　　“嗯好，那就一起吃个晚饭吧，你今天早点回来，我们外面吃。”
　　“好，知道了，那我早点回来。”
　　前一秒与阿金刚通完电话，后一秒就接到初一的来电。
　　“晚上一起吃饭，爷爷千交代万交代，让我一定要亲自转告你，你看你面子足够大吧。”
　　“那就是说，爷爷要请我吃饭囖。”
　　“可以这么说，他老在我耳边说你这个好那个好，你说烦不烦。”
　　“确实挺烦，告诉爷爷，今天晚上我有约了，改天我请他吃饭，想吃什么咱就去吃什么。”
　　我都能想象老爷子那乐呵呵的模样了，其实他老人家精着呢。
　　“有约了？和谁？”
　　“怎么？我可没义务告诉你。”
　　“不告诉我我也有办法知道，晚上见囖，拜拜，亲爱的。”
　　这，不管这傻孩子了，唉，随他去吧，习惯就好。可不知怎么地，看着账本上的这些数字，不经意间会浮现出他的脸，令人烦躁不安但却挥之不去。这时候，唯有克制自己异样的情感，才能使心回归正途。
　　中午收到镇上的通知，下午消防局会派人过来检查。我不得不手忙脚乱起来，消防这一块，近来抓得紧，动不动就要整改。要求对建筑及车间设施进行排查和验收，还要检查现场的消防安全设施、设备的配置、保养和完好情况，消防通道、逃生通道是否畅通，最后还得询问厂里的消防设备参数。当初头一次来人，因为什么准备都没有，一问三不知，当场被狠狠批评了一顿。我清晰记得，当时带头的那位消防人员振振有词说道，你们现在的消防设施建设是完全不合格的，必须严格按照上面下达的整改措施进行整改，给你们两个月时间，尽快完成任务。再次听到他们要来巡视，除了手忙脚乱，心底还隐隐不安起来。
　　“人来了吗？”
　　“好像来了，外面的车是的吧。”
　　“有人进来吗？”
　　“进来了，是的，是的，应该是的，老板，他们来了来了。”
　　办公室的小王和丽姐盯梢似的时刻提醒着我。
　　“好，我现在就去会会他们，小王你把工人这季度的工资算一下，丽姐你把镇上要求的账目按规定整理出来。”
　　“好的，老板。”
　　“加油噢，老板。”
　　办公室的氛围处得倒是越来越融洽。
　　我出门去迎接这几位大驾光临的贵宾，希望不要再出什么幺蛾子。带头的领导还是上次的那位消防人员，这回我是了解清楚了，这人叫李四明。生活中爱贪小便宜，喜欢搬出领导架子，因为靠关系在消防局呆了一年，论真才实学其实都是三脚猫功夫。跟在他后面有个叫罗群生的小伙子，年纪不大，平日爱打抱不平，锄强扶弱，为人正直善良。在火灾中为救受害人，差些丢了他自己的小命。但他福大命大，受老天眷顾，最后在那场大火中竟逃了出来，在大家以为他肯定丧了命的时候。所以，好人有好报，在理。
　　我陪同着他们进行里外检查，一脸板正的李四明一边说一边让后面的几个孩子记了下来。我看检查得差不多的时候，赶忙邀请他们去接待室坐坐，喝杯茶。
　　“看来李局也喜欢喝茶啊。”
　　“是啊，茶是个好东西。”
　　我看他翘着二郎腿喝着茶吃着点心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那就好，我这有朋友从安吉带来的白茶，李局要是不嫌弃，就带回去喝喝看，这味道可还行。”
　　“行，行，哈哈哈哈，沈老板客气了，这怎么好意思呢。”
　　“劳烦你们一趟两趟的来回跑，确实辛苦了，一点点心意，不算什么。”
　　“哈哈哈哈，是，是，不辛苦，不辛苦，哈哈哈。”
　　我看他乐得睁不开眼睛的样子，心想，果然是个势力小人。
　　“我们现在的设备设施都是按你们要求进行整改，还有什么不达标的地方吗？罗群生，你觉得呢？”
　　我想，这小伙子定不会说假话。
　　“我，我觉得相比上次，这次的消防设施齐全，通过我们的安全隐患排查，基本不存在大的隐患问题，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加强工人的安全防范意识，他们的消防知识比较薄弱，一定要加强。”
　　“好，今天谢谢各位了，也辛苦各位了。这几盒茶叶和点心就当谢礼了，千万不要拒绝噢。”
　　我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是盯着罗群生的，担心他这性子会干出打死不收的事来。
　　“怎么会呢，我还要谢谢沈老板的招待，这么忙还要陪我们在这喝茶，时间不早了，我们就先回去了，有什么事再联系，你先忙，不用送，不用送。”
　　李四明拎着手里沉甸甸的礼盒，大步向前，尘土飞扬，笑得不亦乐乎。
　　我收拾好接待室卫生，准备出去的时候。发现门口站着一人，罗群生，傻乎乎的拎着礼盒，一动不动。
　　“怎么了？”
　　我笑着问他。
　　“东西我不能收。”
　　“为什么？”
　　“受贿。”
　　“哈哈哈哈，知道你正直，但这算不上受贿，一点心意而已，值不了多少钱。拿回去，给家里人吃，就当我孝敬你家里人的。”
　　“不行，我还是不能收。”
　　“你怎么这么轴呢？”
　　我走过去，伸手敲了敲他脑门。他脸一红，往后一退，抿了抿嘴巴。
　　“拿回去，我是觉得你人好，喜欢你，才给的你，和他们不同，明白吗？”
　　我说完，他脸红得更甚了。
　　“那，那，我收下了，我，我先走了。”
　　他支支吾吾地说了老半天，总算是同意收下了。
　　“哈哈哈，孺子可教也，走吧，如果有什么事情可以找我，只要我帮得上忙。”
　　“不，不用了，谢谢。”
　　他几乎是夺门而出，我实在是坚持不住，大笑出声。
　　带着笑声，我转身回到办公室。
　　“什么事情这么好笑？让我们也乐一乐嚒，老板。”
　　“就是一个小伙子，为人正直善良，不肯收我的礼，还特地还回来，你们说傻不傻？”
　　“他叫什么啊？”
　　“罗群生。”
　　我看见小王的眼睛里闪过微光。突然脑海里有一念头闪过，这俩人日后会不会有所羁绊。
　　“手上的活干得怎么样了？今天早完成早下班。”
　　“老板，听说你今晚有约，和谁看电影呢？”
　　“你都知道了，还明知故问。”
　　“嘿嘿，那我是不是要问问清楚，俩老板都对你有情有义，你会选择谁啊？”
　　“咳咳咳，小王，你少说两句，老板她自己心里清楚得很。”
　　“我这不是关心一下嘛。”
　　“你这纯属就是好奇，小心好奇心害死猫。”
　　我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只是觉得她俩话让我内心有了些许波动，我需要在他们之间进行选择吗？
　　“下班了，老板，我们先走了，祝你约会愉快噢。”
　　“嘘，你闭嘴，老板，好好享受噢。”
　　“哈哈哈哈，丽姐，你学坏了。”
　　叽叽喳喳的两只麻雀离开后，我总算是可以清静一会了。
　　“沈意，我现在在回来路上，我到厂里接你，先去吃晚饭，然后看电影。”
　　“嗯好，你注意安全。”
　　挂了阿金的电话，却想起昨天另一人的电话。
　　叮铃铃，叮铃铃，桌上手机发出了声音，我心委实狂跳了起来。不会这么巧吧，心想。鼓足勇气看了看来电显示，我拿起手机接通电话。
　　“喂，怎么这么慢，在干嘛呢，掉厕所了？告诉我在哪个坑，我来救你。”
　　耳边嗡嗡嗡传来他不着调的声音，具体说了些什么，好像记不清了。只是这声音尤为熟悉，亲切，怀念，好像很久以前在哪听过一样。
　　“沈意，沈意，沈意，在想什么呢？”
　　我拿着手机，却不讲话。这手机里的声音突然越来越清晰，像是有人站在我面前发出的声音。
　　他怎么来了？
　　“你什么时候来的？好玩吗？”
　　我放下手机，不让情绪外露。
　　“我站在门口给你打电话，就你傻得没发现，是不是想我了？嗯？”
　　“嗯，我想你了。”
　　话一出，我一惊，他一愣。
　　“别当真，跟你开玩笑呢。”
　　我假装淡定的解释着，可终究是说服不了自己的内心，有了非分之想。
　　“我当真了。”
　　他笑得开怀，像个孩子一样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