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可偏偏吧，这后半场总是不会如自己所愿所想。所愿的事，是能够与方总达成协议，把上海新开楼盘的工程项目包揽下来。所想的事，是自己滴酒不沾站着走出去。然而，我竟不知这顿饭的最后结果如何，谈到正事儿没有，还有我是怎么东倒西歪回的家。
　　“方总，不，方叔叔，第一次见你我就觉得特别亲切，我平常不怎么喝酒，今天晚上开心，我先干为敬，你随意啊。”
　　我记忆里，是我当时站起身来就倒了满满一杯红酒，咕咚一口下了肚，那味道在口腔里盘旋而上直冲太阳穴，带劲极了。
　　“哟，不得了，有胆魄，够豪爽，哈哈哈哈哈，小姑娘一点都不输给你们这些男孩子啊，好样的，再来。”
　　方总的声音就像根导火线，他说得越多我就喝得越猛，简直停不下来，最后是抢着到处敬酒。中途直接拿起桌上瓶子发起了酒疯，哭喊着要与方总不醉不归，喝个昏天黑地。在我喝得已无人阻挡的时候，我竟然拉起了阿金和初一，逼着他俩一起上前敬酒，最难以接受的是，我抱着方总的儿子小黄毛叫奶奶，奶奶奶奶地叫个不停，那时候，如若再不把我成功拿下，当真是要犯下滔天大罪了。
　　“你知道昨天晚上你闯下大祸了吗？”
　　第二天我睡到中午，下午才晕晕乎乎来到厂里上班。依旧头痛欲裂，噁心的一股红酒味从喉咙口直直往上涌，连连打嗝干呕。我捧着脑袋捂着耳朵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发着呆，不愿接受这个已被证实的事实，依旧不依不饶的问道。
　　“我昨天喝了多少？有没有做很过分的事情？”
　　“喝了两瓶多，过分的事情太多，数不过来了。”
　　“什么！不会的！你们都不知道制止我的吗？”
　　我从沙发上跳起来，还是无法相信自己会做什么过分的事，而且还多到数不过来。
　　“反正喝都喝了，吐都吐了，该得罪的都得罪了，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放心，下次保证不让你碰酒这种东西，你和它起码得保持两米以上的距离才算安全。”
　　“有这么夸张吗？我昨天到底都干嘛了！你痛快点告诉我。”
　　“想知道？我是怕你现在就凿个地洞钻进去再也不肯出来。”
　　初一手舞足蹈便开始比划起我昨天喝醉了酒的模样，我心冰凉，钻地洞哪够，恨不得当场自刎。
　　“哈哈哈哈，沈意，早知道你一喝醉就成这样，我就不该让你碰酒，酒量差就算了，你还发酒疯，不过话说回来，我倒是挺感谢今天这顿饭，让我看到你这么精彩的一面，可爱极了。”
　　我皱紧着眉头，气得一句话说不出来。气得其实是自己，怎么这么不知分寸，现在丢人算是丢到外婆家去了。
　　“我真的把方总儿子抱了？抱着叫奶奶？”
　　我不可置信地再次问道。
　　“嗯，抱了，拉都拉不开，你怎么不过来抱我的呢。”
　　“我现在一个头两个大，烦都烦死了，你还幸灾乐祸，抱你干什么，抱你就可以当事情没发生嘛。”
　　“抱我，至少就不会有接下来的那些事发生了，我肯定当场把你锁得死死的，在我的怀里。”
　　他趴在办公桌上露出贼贼的笑容。
　　“你，真想抽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沈意，你这么说我，我就不乐意了，我恨不得把你打晕扛回家，可是不行啊，我怎么下的了手。”
　　“你，你，怎么不这么做？你就应该把我一棒子打晕，啊，我的一世英名啊，现在毁于一旦。”
　　我靠在沙发上，仰起头对着天花板，目光涣散，看不出情绪。
　　“你就别再自责了，事儿都出了，没什么丢不丢人的，方总又不是目光短浅的人，他说你性格豪爽率真可爱，那是夸奖。”
　　“你确定吗？这是在夸奖我？”
　　我眨巴眼睛委屈地说道。
　　“好了好了，别难过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天塌下来有我在呢，沈意，至少你在我眼里是最好的。”
　　他说得情真意切，我却躲避不及。仿佛那是一颗毒瘤，种下了就是药石无医。我们与方总的饭局，戏剧性的在昨晚收场，总觉着是自己搅和了这顿原本温馨惬意的晚餐，有懊恼有愧疚。
　　初一骑着他的伟岸大摩托出去见客户了，我坐在办公室整理账目和报表。
　　“沈意，你现在在哪？办公室吗？”
　　“嗯，我在办公室，怎么了？”
　　阿金打来电话，电话里的声音匆忙急切，似乎有不好事情发生。
　　“你马上去木工车间，汪晓飞，汪晓飞出事情了，手被压了，我现在在回来路上，几分钟就到。”
　　“压了？我现在过去，就这样。”
　　我放下电话，跑向车间，一路上胡思乱想，胆战心惊。
　　“怎么样了？手怎么样了？汪晓飞呢？”
　　“在这，在帮他止血，被切割机切到手指了，挺严重的。”
　　我身子一晃，心里打着鼓，不断告诉自己要保持冷静。
　　“先起来，别坐在地上，包好了，就赶紧去医院，去医院。”
　　我和冯大志一路搀扶着汪晓飞，从木工车间走到传达室，急切地等着阿金回来。一辆又是一辆，但都不是阿金，此刻的我心急如焚，焦躁不安。突然远处有一辆黑色轿车打着闪光灯迎面开过来，陌生的牌照，我目不转睛盯着，希望这是，不管是谁派过来接我们上医院的，现在的情况已等不了阿金他了。打开车门，下来的人西装笔挺，帅气十足，正是初一。但此时的我没心思去问他这车是哪来的，只见他匆匆来到我身边，听见他在我耳边温柔地说了一句，“别担心，有我在。”然后帮忙搀扶着汪晓飞上了车。我让冯大志留了下来，负责厂里的大小事宜。自己也跟着上了初一的车，前往医院。这一路，我托着汪晓飞的手，纱布早已被鲜血渗透，他痛苦的神情和恍惚的眼神吓得我心脏骤然萎缩。初一风驰电掣般的只花了十分钟左右的时间便到了镇上的人民医院，我们狂奔进门。
　　“没事的，别怕，不会有事的。”
　　他陪在我身边，等待医生出来。
　　“怎么会这样？都怪我，没有想到这种事情会发生，平常的安全管理措施要是再加强一点就好了，做得太失败了。”
　　“沈意，这不怪你，有什么事情，我们一起承担。”
　　“进来吧，你们。”
　　这时，医生出现在门口，朝我们招了招手。我们迅速跟着进了门，焦急地问道。
　　“怎么样医生？他的手伤得重不重？”
　　“嗯，切得有点深，伤到骨头和静脉了，不过还好，再深一点的话，指头就保不住了。”
　　“放心没事的，医生，那现在的情况需要住院观察吗？”
　　初一一边安抚我心情，一边询问医生。
　　“嗯，需要住院观察，他现在的手指不能活动，还不能受到细菌感染，每天需要上药换纱布，住院比较方便。”
　　“好，谢谢，劳烦医生了，那就先住院观察一段时间，他是我们厂里的工人，有什么事情还请及时通知我们。”
　　“嗯好，去看看他吧，让护士带你们过去。”
　　“谢谢医生。”
　　我和初一随护士来到病房，汪晓飞正仰着头平躺在病床上，两手瘫在身体两侧，右手被包裹成白晃晃的一团，尤为刺眼。我们几乎是静悄悄地走到病床前，当他发现时，我们已经站在病床前。他吃力地想用左手支撑起上半身，可惜稍微使了点力就唇色发白，我们赶忙过去安抚他让他躺好，无需这么见外。我把买好的水果牛奶放在柜子上，想到他现在的手……我便去护士那借了水果刀给他削了个苹果，切成小块递给他。
　　“晓飞，现在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血止了就没那么痛了，就是刚才吓了一跳，把老板也吓坏了。”
　　“你没事就好，我吓吓就吓吓，没什么的，以后一定要当心了，多多注意，安全最重要。”
　　我走到床边轻轻拍了拍晓飞的左手，以示关心，初一也暖心地开口道：
　　“有不舒服的地方就喊护士过来，千万不要忍着不讲出来，有什么要吃的喝的告诉我们，千万别跟我们客气。”
　　“晓飞，那你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打电话给我们，我们就先回厂里了，估计大伙都担心你的情况呢。”
　　“嗯好好，老板你们先回去忙吧，你们放心，俺好得很。”
　　走出病房，我内心深处的不安终于减轻了一分，但自责的心情却变得更甚。我加紧了回去的步伐，初一似乎看出了我内心的想法，体会到我复杂的心情和感受，给了我温柔似水的一个拥抱。我僵硬在副驾驶，动弹不得，未曾猜到他会以这种方式安慰和鼓励我。他轻轻拍了拍我脊背，又伸手摸了摸我头发，但却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安静地抱了会，然后放开，转身启动了车，上路了。
　　那一瞬，我的左侧心脏像被人开了一道口子，注入了新的情感，有了爱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