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晚上的饭局预订在浙江嘉兴游湖的一条私人订制的船上，据说这船上烧出来的美味都是当地具有正宗风味的特色菜肴。今天邀请共进晚餐的方老板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是上海房地产领域一赫赫有名的大亨，全国各地都有他的经营活动和销售渠道，他在房地产项目的开发建设上豪不夸张地可以说，已开辟出属于自己的新时代。因此，今晚饭局的重要性对于众鑫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厂而言，极具挑战性。
　　我回家稍稍洗漱打扮了一番，换了身行头，显得更加正式与干练，毕竟今晚饭桌前坐着的人是值得自己如此重视和看待的。待我回到厂里，阿金已经办完业务，回到了办公室，初一出去了一趟，现在也回到办公室坐着，正打着电话。看我从门口走进来，两人分别一前一后抬起了头。可能是极少这么正式隆重地打扮瞬时令他俩一张一合说不出话来，我倒是颇为自然地走进去再坐下。
　　“怎么了？不认识我了？我只是换了身衣服，又不是换了张脸，至于吗？”
　　“至于，当然至于，果然是人靠衣装马靠鞍，瞬间跟换了个人似的，以后还是让你出去谈客户吧，坐在这办公室里，感觉都委屈了你了。”
　　初一嘴里“滋滋滋”地赞叹个不停，眼神从头至尾不放过我身上任何一个细节，再这么被他盯下去，我怕被他凿出洞来。
　　“不委屈，我可一点不委屈，你不用这么为我着想的，我是成年人，穿衣打扮，自己还是能做主的。”
　　“我也觉得挺好看，沈意，以后可以多打扮打扮，就算是给自己看，也是值得的，至少让你每天的心情都能像今天一样愉悦。”
　　阿金也是毫不避讳地赞美起来。他坐在我身后，我扭头去瞧他，他眼里闪烁着光芒，朝我眨了眨，散落在桌上。
　　“扮给自己看，那有什么意思，俗话说女为悦己者容，你现在是在为谁而容啊？”
　　气氛变得微妙，我瞄了一眼这罪魁祸首，他倒是自得其乐，静候我下文。
　　“反正不是为你，容，你安心。”
　　此刻多么想尽快结束这话题，阿金一句话不说，真的让人觉着这不正常。
　　“安心？我不安心，阿金，你说她这样子，难道是害羞了不成，哈哈哈。”
　　“嗯，别逗她了，她以前就比较容易害羞。”
　　阿金把“以前”二字说得深刻响亮，我拿着手机的手一抖，初一轻笑一声。
　　“以前啊，那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我看她现在脸皮就厚得很，没你说得那么害羞了。”
　　这是战争打响前一秒的预警，若再不制止，估计很快就会硝烟弥漫。
　　“几点了？我们可以出发了吧，到那也要一个半小时，走吧，不要让大人物久等了。”
　　我提起身后的包，率先走了出去。长吁一口气，心想，和他俩呆一块超过十分钟，总要弄出点什么事故，先走为妙，人生安全最重要。
　　“走吧，时间是差不多了，再晚就高峰期，会堵车。”
　　“嗯，走吧。”
　　两人整了整衣服，随后也走了出来。我站在大门口，交代了阿爹一些事。看他俩这么快就出来了，想必是没什么事了，只是刚才你一句我一句他一句，句句较着一股劲，味道难辩，真是有够无聊和幼稚的。而眼下遇到一个问题，谁来开车呢？我想了想。
　　“阿金，坐你车吧，初一，你就不要开了。”
　　“嗯，好啊，我这车带你可以，三个人可就不行了，会被警察带走的。”
　　“啰里八嗦，还不上车，再废话真让警察把你带走。”
　　“好，我不说了，我乖乖上车。”
　　我刚打开后座的门，就听见阿金说。
　　“沈意，你坐前面来。”
　　“嗯？好。”
　　我刚拉开副驾驶的门，就听见初一说。
　　“你坐后面，我坐前面，我晕车。”
　　“你晕车？没怎么听你说过啊，那你坐前面吧。”
　　我还是坐在了后边，初一坐在了副驾驶，阿金没再说什么话。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一个半小时的车程，我们像提前说好的一样，一个字不说，一句话不交流。不过我倒是开心得很，没了嘈杂的声音，自顾自睡了起来。我在时而平稳时而颠簸的途中睡得迷迷糊糊，眼睛疲惫地想睁又没有睁开，索性拿包垫在腰后边，寻找一个更为舒服的姿势继续睡觉。我仿佛听见耳边有人在说，“这么多年，你还是喜欢她，当时我还不明白，你一个少爷和我们搭什么伙，现在我是明白了，你是为了她。”“那你呢，还不一样，不过这一次，我可不会再放手了，毕竟你们现在除了是朋友，其他也没什么关系。”
　　“沈意，醒醒，醒醒，我们快到了。”
　　有人在喊我，好像是阿金，又好像是初一，这么多年，总觉着像梦一场，很害怕这梦会醒，可是却又那么真实。
　　“到了吗？”
　　我恍惚间开口询问了一声。
　　“还没到，不过快了，还有两分钟。”
　　“唉，早知道就不睡了，一睡醒就头疼，这毛病，真的是烦死人了。”
　　“头疼？去医院看过没有？”
　　“没用的，之前和阿金做椽子生意的时候，每天在船上吹风，现在都成旧疾了。”
　　“我认识一个老中医，我让他过来看看。”
　　初一拿起手机正准备打电话，被阿金制止道。
　　“不麻烦你了，我明天陪她去医院看看。”
　　“这老中医之前把我爸多年的脊椎炎老毛病都治好了，沈意，你这头疼的毛病，我让他来给你看看，保证不再这么难受。”
　　“先别说我头疼的事了，我们到了，看前面，有停车场。”
　　停好了车，沿着鹅软石铺成的小道往东走一百米，一艘古色古香的轮船停靠在湖中央。我们跨上两步台阶，就看到搭建在湖面上的木式走道正通往湖中央的船。走过这条约五十米之长的走道，我们便登上了船。船里的装潢和设置其实和饭店无二，同样有包厢和大厅，布置相当典雅复古，称得上“韵味十足”。
　　“请问你们有提前预订吗？”
　　一位身穿绣花旗袍的标志服务员笑咪咪地问道。
　　“看我干什么，你没预订？”
　　“不会吧，我以为你预订了。”
　　“完蛋，这下有得玩了，你们这是在开玩笑吗？”
　　我平复下心情，上前不好意思地问道。
　　“请问，没预订还有坐吗？”
　　“抱歉，没预订是没有的。”
　　服务员答得干脆利落。我当真是恨死了这两个不靠谱的家伙。
　　“等会儿，我来想想办法。”
　　只见初一打了个电话，之后便有个身穿西服的年轻男人走了出来，礼貌性地微笑着说道。
　　“初公子，这边请。”
　　心想，这下有救了，看来初一这家伙还是能派上用场的嘛。我朝他暗暗的比了个手势，他笑得灿烂，仿佛在说，现在知道本公子的厉害了吧。阿金默不作声，看不出脸上表情，我拍拍他肩膀，递给他一个眼神，他收到讯号似的，摸摸我脑袋，终于有了反应。
　　我们很快入了座，静候客人的到来。我坐在他俩中间，显得十分别扭。刚想起身换个座位，就听到门口传来声音。“我们来晚了，让你们久等啦，抱歉啊。”走进来的人，除了旁边两个带路的服务员，还有就是剩下的两位。一位气宇轩昂威风凛凛，年纪在四十左右，我猜他就是方总。另一位年纪尚轻，岁数估计和我们相仿，阳光帅气时尚潮流，尤其那头金光闪闪的短发瞬间拉开了我们之间的距离，风格不同，品味也不同。
　　“方总客气了，是我们招待不周有失远迎，您先请坐。”
　　初一率先开了口，我们也站了起来，待他们坐下，才又入了座。我变得有些紧张，之前心里打好草稿要说些什么，突然一句话说不出来，也不知道从何说起。阿金也是怔怔地坐着，看他的样子，还算从容淡定。
　　“让我来猜猜看啊，没见到面的时候只知道名字，现在看到庐山真面目了，当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看看我能不能猜对。”
　　这个方总还挺幽默风趣，一点没有老板的戾气和架子。
　　“好啊，方总您就尽管猜，慢慢猜。”
　　我说得清脆响亮，笑容满面。
　　“哈哈哈，我猜你右边这位是阿金，金旭阳，左边这位是初公子，初一，你嘛，一个有意思的姑娘，沈意，我猜得对还是不对？哈哈哈哈哈。”
　　“老爸，你怎么知道她就是沈意？”
　　老爸？那这阳光潮流男孩就是方总的儿子了。
　　“漂亮伶俐，端庄大方，你看这左右两个护法，哈哈哈，这不很有意思吗？”
　　“方总果然厉害啊，一猜一个准，我先干为敬，您随意。”
　　阿金一个身站了起来，杯中的红酒倒头一口闷。我突然想起初一跟自己说过的话，方总这人爱拼酒，酒就是生意场上的有力武器，那自己今天到底喝还是不喝？
　　“哈哈哈哈，够爽快，就喜欢和年轻人打交道，阿金来，再满上。”
　　“方总，不急，您慢点喝，这杯酒我敬您，祝您阖家欢乐幸福安康，事业如日中天一发不可收。”
　　初一跟念祝词似的举杯一干而尽，颇有一番诗人的味道。
　　“好好好，好好好，我和你爸爸虽然不是旧相识，但我俩是一见如故啊，果然他儿子更是出色，年轻有为啊。”
　　“方总过奖啦，我爸老跟我提起您，说让我多跟您学学，请教请教，真的，下次有空一起吃饭，您可以问他。”
　　“你们就别您您您的了，我听了都觉得变扭，烦不烦。”
　　坐在对面玩着手机的小黄毛发了话，可真直言不讳，真逗，我心想。
　　“哈哈哈，莫莫说得对，你们就喊我方叔叔吧，莫莫，你们年纪差不多大吧，你啊，可要向他们好好学习学习，别让你爸我丢脸啊，哈哈哈哈哈。”
　　这顿饭，前半场好似一个吹捧大会，大家聊得是津津有味。方总是个直肠子，豪爽之人，作为晚辈，有太多东西需要向他学习，他阅历丰富，我们初出茅庐。这后半场，就该像个较量大会了，多多少少展露各自实力的时候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