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泪（三十七）

163.
原先王洛轩母亲的房间内，杨叔叔与王洛轩同坐在床沿上，房门紧闭。
杨叔叔打开了衣柜，从一个小抽屉里拿出了几本存折放到了王洛轩的手上，说出了一些往事：“洛轩，你母亲腰一直都不好，和你爸分开后就再没正常上过班，这十几年来，她用的几乎都是和你爸离婚分到的那笔财产，她现在人去了，可以说基本没有留下多余的钱，那基本存折你可以翻阅一下，相信能说明一切。”
王洛轩只是草草翻看了两眼，就合上了存折，直言不讳道：“杨叔叔，你放心，我妈妈的葬礼，陵墓，豆腐饭之类的费用我一个人包了，所以，钱的问题你不用多操心，30年了，我该为我妈做点事了。”
杨叔叔有些脸红不好意思的说：“你看，洛轩，不是我向你哭穷，买了这房子后，我就没剩下多少积蓄，我也六十的人了，没经历再出去工作……”
王洛轩打断了他的话：“杨叔叔，我没有一点责怪你的意思，真的。钱这种东西，现在对我来说就只是一串数字罢了，它不能买我开心，更不能买回妈妈……”
话至此，王洛轩意识到再说下去的话情绪就会控制不住了，所以他重新保持了沉默，别人常说，人活着的时候，对他好点，才是真的。人死了，才尽孝道，那就都是坐给活着的人们看的，太假！
王洛轩一直很认同这个观点，但却一直没有这样去做，他才知道，自己一直都做错了。
164.
青浦小宋家常菜二楼包间内。
马一飞和周晓洁再次看见王洛轩时都有点不认识眼前所坐之人，就连不太碰面的小猪，都重新打量起了王洛轩。
那种疲惫，颓废，无神的状态在他身上尽显无疑，丧母之痛能给人以这么大的打击？
菜一道道被端上桌，却没人动筷子，王洛轩不动，没人会动。
周晓洁希望马一飞能说些什么以缓和一下现在的气氛，她在桌下用脚蹭了一下马一飞，马一飞感觉到后，就拿出了烟，为王洛轩与自己点上试探性的问道：“洛轩，有什么是我们能帮你的？”
小猪根本不敢插话，他不懂现在该说些什么，周晓洁忧心忡忡的看着王洛轩，烟烧至一半时，王洛轩那道守了很久的心理防线，在三人前，崩溃了……
周晓洁清清楚楚的看着一连串的泪珠从王洛轩的眼眶中滑落出来，王洛轩没有哭出声。正是因为这样，才更让人觉得可怕。
马一飞从没见过王洛轩的泪水，这是认识到现在的第一次，马一飞不忍再看，将头扭向了包房的窗外抽着烟。小猪则将头低了下去，差点就低到了桌子下面。只有周晓洁，仍然看着王洛轩，她没想到一个男人的哭泣也能让人为之心碎，为之悲伤，她受感染了，她知道王洛轩的精神已经彻底崩溃了，她也跟着哭了起来。
许久，几个字从王洛轩的嘴中蹦了出来：“我恨……我恨我爸……我恨庞丽娜……我恨所有有亏于我的人！”
无尽的沉默不知持续了多久，王洛轩才恢复了平静，擦干了眼泪，向马一飞开始一一询问起丧事上所有需要购买的物品，如何操办葬礼，注意点什么，该请些什么人，习俗有些什么，全都被记录了下来。
这样的经历，他希望一次就够了，他做完一切后，王洛轩才发觉，菜都凉了，他刚要招呼服务员重新点菜时，已经被马一飞拦了下来，“随便吃点吧，我们不喝酒！”
众人将就着吃了点东西后，黄思婷的电话就打来了，两人相约一会儿酒店楼下碰面，马一飞不经意间道：“还是那个？”
王洛轩只是简单“恩”了一声并未多说，仿佛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他来青浦，相伴的人，就应该是她一样。
165.
“王洛轩总有一天会死在那个叫‘黄思婷’的女人手上！”马一飞靠在床上下了一个比较武断的结论，他越来越不屑于王洛轩的作为，甚至有些反感，一个成熟的男人不应为一个小姐而痴迷，周晓洁对此事倒是抱着相反的态度，从一开始的难以理解到现在的不反感反而有些支持的转变，她吸着烟道：“其实，我们是不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件事？这并不算坏事，我倒是不像前段时间那么反感了。”
马一飞斜了她一眼：“你也跟着在发疯，一个小姐，玩玩就可以了，他那种眼神明明就是认真了。”
周晓洁继续吐着烟雾：“我记得从前洛轩提到过类似的看法，你猜他当时怎么说？”
马一飞有些诧异，“哦？他怎么说？”
周晓洁回忆着道：“他说，他从不在意一个人的过去是好是坏，不论是谁，只要是跟他在一起的那一刻开始，那这个人对他来说，就是一张白纸，这张纸上怎么写，全靠那个人今后怎么做，大致就是这么个意思吧。”
马一飞感叹道：“我以为他会说些什么呢，不就是那句‘宁可妓做妻，不愿妻做妓。’话的意思么。”
周晓洁好像还有什么心事，想了想扯到了另一个话题上：“今天是我第一次看见洛轩哭……”
马一飞有些疑惑：“你没见过男人哭？大惊小怪的。”
“不太一样。”周晓洁说，“他的哭让我明白了人到了‘崩溃’的时候是怎么一回事。”
马一飞推了推鼻子上的眼镜：“可惜，我们帮不了他什么。”
周晓洁：“他的眼神中除了有他母亲的事外，好像还藏着其它的事情，他的眼神很复杂。”
马一飞不再靠在床上而是直接躺下翻了个身：“还能有什么事？”
周晓洁摇摇头：“不知道，直觉。”
马一飞闭上了眼睛准备睡觉：“又是所谓女人的直觉么？”
周晓洁陷入了深思，脑海里还在回忆着吃饭时王洛轩哭泣时的表情。
166.
霉运依旧缠着王洛轩不放。
葬礼追悼会的前一天，这天下午，潘晓晓刚陪着王洛轩从殡仪馆出来时，两人还商量着是先回外婆家一次，还是回杨叔叔家，王洛轩让潘晓晓先去把车开过来，自己在路边等她一会儿。潘晓晓迅速把车开回来时，在原先王洛轩站的地方，已经有很多过往的行人围在那了，但就是不见王洛轩的踪影。潘晓晓感觉到不太对劲，不太想去猜测不好的事情，她立马跳下车，拨开人群，令她心碎的一幕出现在了她眼前，王洛轩已经不省人事的倒在了地上，潘晓晓感到天都快塌下来了，她心急的抱起王洛轩，不停的摇晃着他呼唤道：“老公？！老公？！你别吓我啊，你怎么了？你醒醒啊！！”
围观的重任听见她的呼唤就你一言我一句的出起了注意，“小姑娘，快掐你老公人中。”“先弄点水给他喝。”“有可能是贫血引起的。”“瞎说什么，他有呼吸呢，赶紧送医院才是真的。”
说什么的都有，但只有那句“送医院”的话被潘晓晓听进去了，她尝试着把王洛轩整个人抱起，但是，无用……
她一个弱女子怎么可能抱起人高马大的王洛轩？这个世上还是不乏好心人的，有两个围观的年轻男子伸出了援手，一人扛起王洛轩一个肩膀看着潘晓晓，潘晓晓马上心领神会，指着不远处打着双跳灯的车说：“麻烦你们了，我的车就在那儿！”
在这样的情况下，潘晓晓才顺利的把王洛轩送到了中山医院。
167.
王洛轩的两个舅舅与表弟全都围着潘晓晓，问着她关于王洛轩昏倒的原因，潘晓晓哪见过这种架势，慌了神只是重复的说：“我不知道。”
王洛轩两个舅舅的眼神里充满了责怪之意，潘晓晓觉得异常的委屈，一急之下竟哭了起来，还是两个表弟比较明白事理，忙打圆场道：“爸，还是等医生来了再问个明白吧，洛轩哥在这个时候混到谁都不愿意看到，潘…这又不是她造成的。”
大舅与二舅听了这席话后，相互对视了一眼，向潘晓晓劝慰道：“那个…晓晓？你别哭了，我们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我们刚才是太着急了，你别往心里去啊！”
还未等潘晓晓平静下来，医生和护士已经走了进来，一脸的严肃，大舅与二舅同时走上前围堵住了医生，医生打量起两人问了句：“直系家属不在？”医生问起了直系家属，两位舅舅的心提到了嗓子口，一般只有在病重的情况下，医生才会这么问，莫不是……？
刚才还失神的潘晓晓听到医生那句问话，立即回过神冲到医生面前：“我是，医生，我是病人的妻子，我老公他怎么了？”
医生从头至脚打量起潘晓晓后带着责问的语气道：“你是他妻子？你怎么当的妻子？他多少天没睡觉了？”言下之意就是你这个枕边人不知道自己丈夫有多少个晚上没有正常睡觉。潘晓晓有些窘迫，努力回忆着前几天晚上守灵时的片段，这个问题还真把她难住了，只听一声说：“据我们诊断下来，他最近一段时间严重缺少正常睡眠，劳累过度，精神状态极差，通俗的比喻，人桑拿天不吃饭死不了，但如果三天不睡觉，你们试试……”
潘晓晓吓得捂住了嘴，不敢相信的看着一声，大舅忙问：“医生，那我外甥他……”
医生道：“暂时没事，需要留院观察，劳累过度造成的，需要好好的静养补充睡眠，另外……”二舅听出了弦外之音补充问了句：“医生，另外什么？”
医生顿了顿道：“他的声带，因为几天的熬夜还有猛烈的吸烟，被破坏了。致使他可能这几天短时间失声。”
面对这一条条的坏消息，王洛轩的大舅与二舅听得手足无措，潘晓晓泪水布满了眼眶，医生继续道：“他现在仍在昏迷状态，什么时候能醒过来还不能确定，你们要么情歌护工，要么让家人陪着吧。”
大舅着急道：“什么？还没醒过来？明天还要举行追悼会什么的。”
医生严厉的看着他道：“你们这不是胡闹么，他这种情况，你们还想让他下床？”
所有人都沉默了，而病床上的王洛轩却仍在噩梦中中挣扎着。
168.
来参加追悼会的所有亲朋友，除了王洛轩的两个舅舅两个表弟与潘晓晓外，没有人知道王洛轩去了哪里，就连王洛轩的外婆外公也不知道。
舅舅们为了不再让两个老人有什么担心，便一再隐瞒了实情，最后他们商量决定，由潘晓晓在医院陪着昏迷着的王洛轩，葬礼则由杨叔叔与大舅来主持。
或许是一切注定好了的，正当王洛轩缺席母亲追悼会的时候，而潘晓晓又不在的情况下，庞丽娜出人意料的出现在了追悼会上并带着花圈，花圈上赫然写着：“儿媳庞丽娜敬上，母亲大人千古。”
王洛轩的外婆带着极其古怪的眼神注视着面前的外甥媳，大概是人太多声音太杂的原因，王洛轩的外婆让人把庞丽娜叫至身前对庞丽娜说了些什么，没人知道。只见庞丽娜低下了头，说不出一句话。
远在医院昏迷的王洛轩对这些正在进行的事仍然不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