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仲秋（04）

　　9月24日，庆园市。市立农用机械厂职工宿舍，这个小区建于上世纪70年代，楼房是模仿前苏联时期的“赫鲁晓夫楼”建造而成，同时也继承了这种制式楼房的各种缺点。譬如说隔音差，楼层低，房间紧紧相连。
　　后来随着生活条件的改善，越来越多的人搬离了这个地方使的小区人烟稀少，所以很多时候这儿看上去更像是一座鬼城。现在是晚上7点，小区内几处灯火寥若晨星，在开始转冷的萧瑟秋风中，竟也有了败井颓垣的破落感。
　　我躺在床上看着斑驳的天花板，回想起今天中午的事情，那种无力感、屈辱感，顿时爬上心头。
　　“九儿！我刚看见粉皮克和他们班的那个瘦的像个杆儿的男的在一起吃饭呢。还蛮亲密的，我觉得他们倆肯定有事。”
　　我叫陆九，和我混得熟的都叫我九儿。眼前的人是我从小到大的死党毛聪，我们都叫他漏儿，因为这小子吃完就拉关键还特别能吃，就跟个漏斗一样。
　　“卧槽！漏儿，你可看清楚了。卧槽，我说今天要和她一起吃饭，她没理我呢。”说完我扔掉了手中的老冰棍，急冲冲的冲向位于我所在的这栋教学楼的三楼。
　　高三1班、高三2班，就是这儿了！我心急火燎的冲进开着门的高三3班，现在是午休的时候，大多数人都在课桌上瞌睡。我稍微看了一下教室，就发现一个身材略矮微胖的女人在一个瘦的像竹竿的满脸粉刺和青春痘的男人怀里扭捏着。
　　“卧槽，方小清！！你他妈对得起我！卧槽，我说我怎么感觉这两天不对劲呢，卧槽，原来是我头顶的绿草茂盛到郁郁葱葱了啊。”我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到方小清面前咬牙狠狠道。
　　“陆九你能不能少说两句，这是上课的地方，要吵我们换个地方吵。”方小清羞红着脸压低声音的说道。
　　“卧槽，你做的出来就不怕我说出来啊。方小清，你今天必须把这事给我说清楚了。卧槽，不然你看见没有，这是什么？这是沙包一样大的拳头啊。”我挥舞着手臂怒吼道。
　　“哎，好了啊君子动口不动手。吵架，我们换个地方吵。别动手动脚的啊。”瘦高个男子拽着我挥舞的手臂说道。
　　“卧槽！我还没找你算账呢，卧槽，奸夫淫妇！看我不弄死你们。”说着我从瘦高个那里抽出手来，下身蓄势准备冲他来上一拳。哪曾想，瘦高个先发制人，只见他右手拽住我的领口，左手拽住我的右前臂，沉身后，左脚向后侧方旋转，接着带动整个身体向后侧旋转，同时右脚一个斜插踢在了我的支撑脚上，只见他全身一用力。我就被他结结实实地摔倒在地上。这是标准的柔道摔技，体落！
　　后来我记得我是被毛聪和大头架到医疗室的，途中毛聪还说道：“跟你家粉皮克好的那男人，别看他瘦啊。他是咋们市柔道队的。”
　　毛聪和大头背不动我，所以我是被他们架着走的。这种情形就像是我的双手被一边一个的挂在了支架上，身体则像泄了气的气球，脚尖沾地但不着力，靠挂着的双手牵动着整个身体。我就这样被毛聪和大头在众人的眼光中拖着往前移动，我低垂着头，眼泪不由自主的吧嗒吧嗒的滴向地面。我抽搐着委屈的说道：“自取其辱，自取其辱啊。”
　　毛聪见此情形对我安慰道：“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这支花，更何况她也不是啥好花啊，你看你还哭起来了。”
　　我抽搐着断断续续的委屈回道：“你怎么不早说…呜呜呜…那男的…呜呜呜…玩柔道？你早说，我至于嘛。”
　　“我怎么想到你这么冲动，我话还没说完，你就冲出去了。我和大头赶到的时候你已经被那家伙摔在地上了。自己听话不听全，怪谁？”毛聪解释道。
　　我被送到了校医务室。躺在了病床上，毛聪和大头看我没啥大事，就说去给我和老师请假，让我休息好了就回去上课，然后他们就离开了。这时我听到远处传来三三两两的妇女们的唠嗑声。
　　“黄老师啊，听说你家那位升局长了啊，这以后我们得叫你局长夫人了啊。”
　　“胡老师，这命令还没下来呢，现在可不能乱说啊。”
　　“哎哟谁乱说了，这你老公单位的好几个人都说了，这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就差最后的红头文件了。”
　　“哎我说胡老师，人家老公升了你瞎起劲个啥，倒是你该多关心一下你带的毕业班，好好关心一下你们班级成绩。”
　　“你一说这个班我就烦，全年级最差的班，要不是教导主任硬塞给我，我才不愿意接手呢，今年这个高三9班全班42个学生能有百分之10的一本率就烧高香了。我就关注这几个能上一本的学生就好了，其他的啊……就随他们自己了。”
　　“你倒是佛系，你的奖金工资，还有未来晋升的机会，可都跟这成绩挂钩那。”
　　“没办法！这班级的学生家庭环境好的没几个，老师在学校教，家里家长不跟上，我们当老师的也没什么办法。你就说那个叫陆九的学生，每次摸底考试都是年级倒数几名，这成绩死活是拉不上来，你看他们家情况，父亲不关心他妈还体弱多病…哎，这孩子我看能上个三本就不错了。”
　　“嘘…胡老师，那个陆九躺在里面呢。”
　　后来几个老师的声音越来越远，整个世界安静了下来，我望着天花板一时出神，仿佛又见到了梦里的那个女孩，我被她怀抱着，一种让人感到幸福的温暖油然而生，我看着她模糊的脸庞，听着她轻轻的哼唱，旋律优美而深远，听着听着我竟发痴起来。
　　18岁的9月下旬、高三的我应该为未来冲刺的时候，却失恋了。我本来也没打算考985或211的，像我这种人一眼就能看到将来，大学毕业或者干脆考不上大学，然后在这座小城方圆10公里的范围内，找个普普通通的工作，然后谈一个普普通通的不那么漂亮的女朋友，和父母一样普普通通的过一辈子。可这一切随着一颗多米诺骨牌的推倒，我的命运在那一刻发生了改变，接着朝着我完全意想不到的方向急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