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拿得起

　　湛王府……
　　夜晚，在月色的映衬下，王府偌大的后院别有一番意境。
　　此处很少有人来，因为那位年轻藩王明确下令过，任何人不得踏足此地半步。
　　此时的年轻藩王白衣黑发，不扎不束，从他漆黑深邃的眼眸里看不出情感。
　　他的手轻轻放在墓碑上，忍住哭腔低声道:“姐，小然想你了，对不起，小然没有保护好你，对不起……”
　　世间许多人都觉得北境的湛王已经成为一个有作为的大人呢，可小然在姐姐这里，一直都是小孩……
　　姐姐和真真才是这位威名传遍三族的年轻藩王最想保护的人，所以刘煜该死，纵使再来一次，纵使南王府聚集了妖族所有的圣人，他都会去杀刘煜。
　　此时的年轻藩王有些失神，恍惚间他仿佛置身于一处无人的山林。
　　山林间万籁俱寂，风掠过树梢，碎落一地的花瓣，成为季节里的残痕。赢修然的面前站着一位女人。
　　她的容貌有些熟悉，赢修然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娘……”
　　赢修然的声音有些低哑，他猛然间冲了上去，抱住面前的女人，泪水如同决堤的池塘，瞬间布满他的脸庞，他带着哭腔道:“娘……”
　　女人正是赢修然的娘亲，上一任湛王妃，死时只有三十多岁，死因成谜，那年赢修然五岁。
　　蔡玥抱着男人，等着他的状态稍稍平静后说道:“小然都这么高，小然如今是大孩子了，不许哭。”
　　她替年轻男人擦拭脸庞上的泪痕，轻声道:“为什么要这么傻呢？就算小洁也不希望你因为她跌境，明明已经长这么大了，为什么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傻？你不仅是赢修然，你也是手握北境四州的湛王，你也是赢家最后的血脉，一定一定不许再意气用事了。”
　　“好。”赢修然低声道:“娘，我答应你，以后一定不会意气用事了，你也放心，我一定会重回圣人的。”
　　“圣人？”蔡玥有些想笑，她说道:“我的小然会是天下第一的武道高手，圣人算什么？如果你的眼界仅仅停在圣人境，是成不了天下第一的。”
　　“难道圣人以上还有别的境界吗？”赢修然有些不解。
　　蔡玥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只是模棱两可道:“你心中有即有，你心中没有。”
　　周遭的一切都开始消散，蔡玥的身影不断模糊。
　　蔡玥最后说道:“小然，你心中积压的事太多了，这才是压着你的重负，不妨试着放下这些。有些事或人，既要拿得起，也要放得下，就比如你的姐姐，你可以因为小洁悲伤，但不能因为小洁而导致你的武道一途有了心结。”
　　“娘……不要走……娘！”赢修然伸手想要触碰蔡玥，但他只碰到一块冰冷的墓碑。
　　墓碑上只有寥寥数字，看得出书写者的书法不输天凌一流的书法家。
　　家姐赢洁之墓。
　　这六字是年轻藩王一字一字刻下。
　　这晚以后，赢修然便将自己锁在屋子里，不理政务，不见他人，包括李梦真，李拾遗，赢莒这些人都见不到赢修然。
　　许抚州走进王府，来到李拾遗居住的阁楼，他坐到李拾遗的身旁，说道:“李先生，小然为何将自己锁在屋里？”
　　李拾遗品了一口茶，“不知。”
　　“你不管？王妃不管？”许抚州隐隐有些怒意，在他的心里，赢修然就是他的弟弟，为什么他的弟弟被他们这样对待，为什么他们都视若无睹。
　　李拾遗平淡道:“王爷纵使跌境了，也是实实在在的半圣，几天几日不吃饭，饿不死。”
　　“李拾遗！”许抚州站起身，沉声道:“你什么意思？！”
　　李拾遗放下茶杯，转头望向他，“跌境之所以很难重圆，难道不是把境界再提上去，而是能够打开自己的心结，王爷此时已经有能力再次入圣了，可你知道王爷为何没有重返圣人吗？是因为他的心结并不是跌境，并不是对自己武道一途前程的困境，他的心结，仅仅是一个人，此时此刻，无论是你我，亦或者是王妃，我们都无法帮助王爷走出困境，能够走出来的，只有他自己，我们能做的，仅仅是相信他。”
　　许抚州沉默不语。
　　李梦真走进屋子，她一进屋就看见一人独自下棋的年轻藩王。
　　赢修然看见她走了进来，没有太多反应，只是低声道:“这盘棋，是我和姐姐下的最后一盘棋，明明已经过去很久了，但棋局里每一步我都历历在目。”
　　她走近他的身旁，揽住他的头，搁在自己肩上。
　　“小然，我知道你很伤心，可是你这样下去，会是姐姐想看见的吗？我想并不是，我知道，你失去了太多的家人了，父亲，娘亲，姐姐……但是有我啊，我会一直呆在你身边，一天两天三天，一年两年三年，岁岁年年，相伴此生。”
　　赢修然紧紧的抱住她，哽咽道:“其实这些事我能想明白，可是我还是很难过，有好多想给姐姐说，好多话没有说给姐姐听，又有好多话不能说给姐姐听了……”
　　面对很多事他都能镇定自若，可是他的姐姐走了啊……
　　“我知道放下很难，可是有些事坚持本就没有意义，你为何一定要画地为牢，自困其中？”
　　李梦真的话越发凌厉，她冷声道:“为什么王爷就是放不下一个死人？”
　　赢修然抬起头，漆黑的眸子与她的目光仿佛交织到了一起，他此刻满身戾气，一时间令她好似堕入无尽的深渊。
　　她第一次感到死亡离自己如此之近。
　　转瞬间赢修然回过神，他搂住怀中的女子，轻声道:“抱歉，真真，吓到你了。”
　　他刚刚在某个瞬间甚至对眼前的女子怀有杀意。
　　怀中女子内心的波澜还未平复，但她还是柔声道:“我知道姐姐在你心中的位置很高，但有些事是事实，刚才那番话必须要有一个人来告诉你，而我就是最合适的那个人，虽然刚刚的你让我很害怕，但如果重来一次，这些话我还是会说的。”
　　她一字一句道:“小然，我只是希望你能够放下。”
　　“放下？”赢修然重复了一遍，他两指捻着一枚棋子，重重的落在棋盘上，这盘棋，先前的每一步都是赢修然与赢洁的复盘，而这一步，是他自己下的一步，是收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