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王太后娜丽坐在神像的右前方，与芝妮雅相对的位置，娜丽轻轻点了点头，就看到拉斯特拿着一个金制的盘子，上面摆着一只已经宰杀处理好的羊羔，放在正对着火神塑像的台子上，拉斯特紧接着跪了下来，以头置于双手之上，嘴里念念有小半天才直起了身子，重新站在自己母后椅子旁边。沉重的大门被缓缓关闭，大殿里面光线昏暗，依靠墙壁上十几根燃烧的松枝火把来照明。芝妮雅面对着火神像站立，双眼紧闭，双手交叠放在胸前，嘴里念念有辞。她前面大石头台子上有一个铜制的架子，架子上面放置了一直径差不多两米的半圆形的铜盆，旁边还有个盖子，合在一起就是一个铜球。现在架子下面堆了很多柴禾，火燃得正旺。橘红色的火舌舔着盆底，盆里豆寇、胡椒、辛夷、香草各式香料混合在一起，在热力的催发下散发出浓烈的味道，馥郁的香气让大殿里的空气变得厚重，加上墙壁上燃烧的松枝带出来的烟气，即或是正殿非常宽敞，也觉得灼热倦闷。
　　译元跟着芝妮雅站在燃烧的石台旁边，汗水打湿了裙子，但是站着不能移动。她看到娜丽也热得不住地拿手绢擦汗，旁边两个宫女拼命地拿扇子扇风，娜丽还是觉得太热，干脆让人把椅子搬到远离台子的地方。拉斯特端了一杯茶水给娜丽，她一口就喝完，拉斯特见状，连忙又续了第二杯放在自己母后的手边。
　　紧闭的正殿大门再次打开，四个宫女成两排缓缓地进来，又轻轻地退了出去关上大门，留下一人立在原地。金色的头发梳着高耸的发髻，戴着一顶钻石王冠，淡蓝色的长袍衬托出白晳的皮肤，玛姬整个人站在那里，精致得如同一个瓷娃娃，只是她脸上充满了哀愁，令昂贵的衣饰也黯淡了不少，整个人非常瘦削，以前的婴儿肥完全消失，两只眼睛里只有空洞。看到玛姬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译元心如刀割，只想冲上去护住自己的朋友。她设想过玛姬会颓丧，但是未料到精神差到如此恶劣状态。
　　玛姬身边没有人陪着，译元自己端着东西没办法走开。正在踌躇之间，拉斯特走上前去，非常自然地挽起玛姬的手臂，把她带到了祭台那里，而且正好在译元的身边！由于之前国师托人带了信息进宫，玛姬知道今天将要实施搭救自己的计划，也知道是译元要来救自己，只是没有与大家碰面，她不太确信能否成功。现在看到自己最好的朋友就站在身边时，她心里才觉得踏实，从心底深处涌上来的温热的安全感包围了全身，舒适而干燥。玛姬激动的手抓住了译元的裙摆，舍不得这种真实的感觉，手颤抖着却仍然牢牢地不放开。可能是太过激动，加上空气不流通，玛姬眼前一黑，堪堪要摔倒之时，仍然立在旁边暂时没有离开的拉斯特即时抓住她的胳膊，玛姬才又站稳。拉斯特这才松了口气，只是看向译元时，发现译元低着头，眼泪一滴一滴落入端着的盘子里，大概是见到自己朋友仍然无恙，一时激动才如此的吧！他心里莫名一动，产生了一种想要保护这个女孩的念头。
　　译元不想哭，尤其不喜在人前哭，只是看到玛姬虚弱又依赖着她的样子，心里面一时酸涩起来。偷偷地想瞥自己朋友一眼，却被另外一双眼睛拦截了自己的眼神，清澈、明朗，还带着一丝温柔，译元点了点头，拉斯特的笑容给她带来很强的安全感。译元稳定了自己的情绪，整理了一下心情，又恢复到低眉顺眼的样子，她知道当下还不是与玛姬共叙友情的时候。拉斯特盯着译元，期待着对方能够再回看自己，一转头看到远处坐在椅子上母后向自己投来探究的目光，拉斯特赶紧收起心猿意马，低头走到了母后的身边。
　　芝妮雅睁眼，结束祷告，朗声说道：“献祭仪式正式开始。”示意将玛姬带到石台上。译元端着盘子，从石台后面的小阶梯登到台子的铜盆旁边，玛姬跟在译元的后面，面色苍白，不过眼神比起刚才坚定了许多，好像只要跟着译元，什么都不用担心。拉斯特站在娜丽身旁，从宫女手中接过扇子，亲自给母后扇风，看到译元与玛姬登上了石台，不经意间他让自己站的位置稍微靠前了一些。
　　按照仪式程序，玛姬要跪在火堆旁边祈祷，之后再踏入铜盆，若是之后能够毫发无损地出来，这就神灵宽宥的吉兆，玛姬从灵魂到身体都得到了清洁，兰花王室可以重新接纳她，恢复她的名誉和王后的尊贵地位。
　　玛姬祈祷结束之后勉强站起身子，刚要往前走，架在铜盆底部的橘色火焰霎时间变为了幽幽的蓝色，同时伴有一股血腥味传到了在场每个人的鼻子中。从火神雕像那边忽然刮起了一阵狂风，将墙壁上十几把松枝火把一下子全部吹灭，只剩铜盆底部的火焰还在奋力燃烧着，那摇曳的蓝色火焰仿佛来自地狱的冥火一般，烧得越旺周围的空气越冷，大殿里的旋风渐渐弱了，但是呼啸的风声仍然盘旋在大殿的每一个角落。人们发现一呼一吸之间开始冒着白气，娜丽不由得将自己的外袍裹得越来越紧，身边两个宫女只穿着薄如蝉翼的纱裙，抱着肩膀仍然冻到浑身打哆嗦。拉斯特却还不识趣地母后扇着风，娜丽实在忍不住，接连打了几个喷嚏之后赶紧让拉斯特住手。
　　就在此时蓝色的火焰突然间高涨到十来丈，娜丽隐约看到玛姬的身影一下子跌落进铜盆里，大概过了几分钟，在芝妮雅的示意下，译元从铜盆里扶出了玛姬，她似乎是晕了过去，译元将她抱了出来，平放在石台上，芝妮雅上前似乎在一边祈祷一边查看玛姬的情况，将玛姬挡得严严实实。这边拉斯特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一直在前面晃来晃去，娜丽坐在椅子上根本看不清前面发生了些什么，只看见译元扶着玛姬慢慢下了石台，芝妮雅转过身子，向所有人宣布：火神已经完全清洁了玛姬的灵魂，蓝色的火焰是神迹，也是赦免最好好的证明。之后她开始高声宣念祷辞，译元和玛姬跪在地上，头也伏在地上，恭恭敬敬地听着。拉斯特也以同样的姿式跪拜在神像前面，在场的人除了娜丽全都都跪伏在地。娜丽觉得以自己王太后的尊崇地位，就算是要跪，也不应该和其他人在同样的位置，但是她又不能对火神不敬。正在犹豫之间，就看到一个黑影从神像的雕塑上升起，一瞬间就移到她的面前！
　　“无辜之人的~~鲜血~~禁止献祭~~圣洁的神灵之前~~无辜的生命是灼烧的熔岩~~收割生命的罪孽~~必要加之于这世间之人~~~~”黑影看似无形，几十丈高，却又带着无比的压迫感，整个大殿都无法装下。它的脑袋伸在王太后面前，娜丽觉得自己都要陷进坐垫里了，她吓得发抖，想要转过脸，不要直视这令人惧怕的无形之物，但是眼睛不听使唤，依旧被迫盯着黑影的脸。黑影两个眼窝的地方燃着黑色的火焰，张着一口尖利獠牙，发出的声音在殿内不断地回响，如钟鼓之声般震得人的耳膜嗡嗡地发痛。
　　“不可再倒行逆施~~否则天谴难逃~~”黑影消逝于空气之中，声音却还在每个人的耳边绕来绕去。
　　火焰又成了橘红色，十几个火把重新变亮，把爬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人照得分外清楚。译元先抬起头，看到玛姬脸色苍白地躺在地上，赶紧从身上拿出了嗅药放在了她的鼻子底下。刺激的气味让玛姬很快地苏醒过来。看到芝妮雅也躺在不远处，译元正想着把刚醒来的玛姬安置一下就去芝妮雅那边，拉斯特及时过来，译元教给他如何使用嗅药，只教了一遍，看拉斯特没有问题，她就留在原处继续照顾玛姬。
　　迷迷糊糊之中，一股刺激的味道从鼻腔传入，顺着神经直冲到大脑。什么东西这么难闻？想着这句话，芝妮雅努力睁大眼睛，就看到绿色的眸子在自己面前，光线的映照之下，那绿色揉合了琥珀色，让眼神看起来像是搀了蜜糖，令人沉溺不可自拔。“你醒了？这药效果真不错。现在感觉怎么样？要是能自己坐起来，我扶你到一边坐。”说着话拉斯特扶着芝妮雅的胳膊让她站起来走到一旁的椅子上休息。芝妮雅坐在那里，脑子里还不太清晰，但是眼神却像被吸住了似的无时无刻都在拉斯特身上，看着他拿着药瓶跑到娜丽那边，安慰了自己母亲几句后，又给那两名宫女闻了药，让她们苏醒。拉斯特的一举一动已经深深地刻在了芝妮雅的记忆当中。
　　娜丽从来没有害怕过什么事或者什么人，自己掌握着富可敌国的财富，无与伦比的权力，这种感觉让她有时候觉得自己就是神明一样的存在。未曾料到今天她终于遇到了能够让自己害怕的力量了，这力量让她无处可逃，恨不得钻入地下躲起来。娜丽一直认为自己是虔诚的火教信徒，以自己的身份地位理应得到神灵特别地庇护与偏爱。只可惜今天发生的事情击破了她虚幻的想象，终于让她意识到世俗当中的地位与财富在神明那里很不好使。
　　看到儿子过来请安，娜丽平静的颔首示意无恙，藏在宽大袍子里的手却抖到停不下来，只是不能让任何人看到自己虚弱的一面。自己的所作所为没有得到神明的肯定，但是在世俗面前，娜丽还是要保持住自己的尊贵姿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