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话 饿狼传说（餓狼伝説）

　　2014年8月16日，周日。
　　南京市秦淮区，卫理大道，南京大教堂。
　　如果说玄武区最东端的总统府是中国的行政中心的话，一道之隔的秦淮区最东端的南京大教堂就是中国的宗教中心。——虽然在中国，基督教并不像在欧美各国那么普及，但是拥有接近人口三分之一信徒的中国卫理会，确实有资格自称中国的宗教中心。而南京大教堂，正是中国卫理会最高宗教学术的标志。
　　而在这个“中心”，今天正在进行着主日活动——一如既往，此时已经散会。
　　身高接近两米、外表看来四十多岁、面孔英武棱角分明、身穿整齐的西服、胸前佩着一个木制十字架的中年男子俯伏在地，静静地做着祷告。
　　有年轻人怀着好奇心想要靠近（这种好奇心各种意义上讲都是合情合理的），却被比较年长的信徒用力拉了回来。中年男子的举动已经延续了七年，对于他们而言是完全可以理解的行为。
　　“慈爱的天父，创造万有之主啊，
　　“我自知在这个世界已经犯下了太多的罪孽，全靠祢的慈悲，我才得以得救；
　　“然而我能否归于祢的国，全凭你的旨意。请祢凭着祢的意愿，而不是我的意愿，来判断我是否能够进入祢的国度。
　　“惟我能够安然接受这个判决时，我便能够归于祢的名下。
　　“但是父啊，我独求祢在这个混乱而敌意的世界保护我的祖国……
　　“我所爱的这个美丽而承受了数千年痛苦的民族，从没有像今天这样迫切地需要一段休养生息的时光。
　　“但若这一切都是祢所安排的考验，我们亦将心怀感恩地接受。
　　“因为，惟有依靠祢的恩典，可以赋予我们力量——超越一切考验试探的力量。
　　“届时，祢的儿女必将跨越这凶恶艰难，然后回到祢的国度，无论何时……直到永远。
　　“祷告祈求，皆奉主耶稣基督之名。阿门。”
　　悄然低语一般的祷告，除了身边的年轻牧师之外没有一个人能够听清。当中年男子站起身来的时候，立即变回了那个自信气派的胡观海。
　　“总统，”一名警卫在胡观海走出教堂时迎了上来，“夜神伊织到南京了。”
　　“唔，就按说好的，让魏司令和苗邰珠去跟他谈判吧。给他们全部权限。”
　　“是！”
　　谈判的话实际上底线都已经猜得差不多了。中方的目标是确保菲律宾两大主岛的南中国海一侧不再有日军驻军，或许苗邰珠还打算截留下那批日系舰娘；日方的目标则是救回那批不知情的水兵并且封锁文莱镇守府案是己方利用德国舰娘挑衅的真相。至于日方有没有想要要回那批舰娘，反正那是苗邰珠个人的私欲，魏咸平不会允许她因为这个而做出任何让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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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欢迎欢迎，呵呵呵呵呵真是稀客啊，夜神元帅。”
　　“啊、啊哈哈，贵方才是。实在惭愧，若不是贵军及时发现介入，我文莱港只怕又要遭受一次灭顶之灾了啊哈哈哈哈哈哈。”
　　两个船王家族族长一见面都是颇为尴尬，众目睽睽之下一开头先是一阵不如说是对暗号的皮笑肉不笑。
　　“投靠深海栖舰的大叛徒司波奥天，已经于昨天在新加坡被军事法庭予以枪决，希望日后文莱不要‘再’出这样的败类了。”苗邰珠笑吟吟地说，“有请，这边走。”
　　两人领着夜神伊织和樱庭响走进设有厚重隔音板的秘密会谈室。
　　“……额，这个夜神吾友啊，”门一关上魏咸平就唉声叹气起来，“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一步，实在——”
　　“——非常抱歉！”夜神伊织二话不说就是一个90°的深鞠躬。
　　“哎呀哎呀这是何必，夜神贤弟真是折煞魏某了，快起来快起来。”魏咸平赶紧双手扶起夜神伊织，“啊那个小苗，给夜神老弟沏茶。”
　　“此次事件的发生，完全在帝国的预料范围之外，我们也从未想过司波奥天竟然会做出这种事……举荐此人的国大联盟官僚七夜未，已经在国大联盟和本家族一致同意下被褫夺军权，请魏君放心。”
　　“啊啊，这一点我是相信贵国能够处理好的。”魏咸平脸上依然保持着微笑，“只是，这文莱镇守府……”
　　“正是，我就是来接回文莱镇守府的受害将士的，但愿他们全都安然无恙，啊哈哈……”
　　“如果这批人当中还存在有司波奥天的同党怎么办？”苗邰珠香肩微耸，“如果文莱镇守府再发生一次类似的事件怎么办？”
　　“小苗，怎么可以如此对长辈说话。”魏咸平装模作样地训斥了一句。
　　鬼才信。夜神伊织肚里骂了一句。
　　在夜神伊织临行之前，小田卷幸成曾经专门找到他聊了聊中国的外交水平。
　　虽然小田卷幸成和夜神伊织政见不合，但归根结底都是日本的民族主义者，只不过对于实现民族利益的手法认同上有所偏差。这次是整个日本国难临头，两人一旦敲定了原则倒也合作得亲密无间。
　　“胡观海这个人不好应付！沉稳、扎实、阴狠，无论远的利益还是近的利益，只要被他看在眼里总有办法能拿到。不要以为‘海军会议’上他的暴走是失态！绝对不是，那家伙只是装出发作的样子把我们的底牌都抖落出来而已。更可怕的是——那家伙在表演的时候全都是真心实意！可以把自己的真实心情都纳入计划当中的角色我只见过两个，另一个是……咳，‘现人神’……而且他身边的幕僚班子也不一般，魏咸平就是其中之一……碰见他，得和碰见胡观海本人一样小心才行。不要说反吃掉什么利益了，这次只要能不失去加里曼丹岛以外的利益，就算胜利……”
　　可以的，可以的，胡观海的幕僚班子三人组，果然名不虚传。夜神伊织咬了咬牙，又恢复了镇定。
　　“实情而已！”苗邰珠冷笑起来，“先者，有文莱提督牧岛隆一郎，背地里支持深海栖舰，白送了不知多少深海栖舰兵员，这些家伙扰乱的可都是我国的海疆！如今，又出了一个司波奥天，直接屠杀我国一船平民……对平民做出此等举动，我们至今还没有向贵国宣战，已经是吃了天大的——”
　　“——大日本帝国承诺直到国际社会公认‘深海栖舰之乱结束’之前，不再在加里曼丹岛、吕宋岛……一切面对南中国海的海岸线进行任何形式的驻军。”
　　冷漠但却坚决的第二个女声响起。
　　包括夜神伊织，在场的另外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被认为只是个护卫的樱庭响……吴港的也是全世界第三个Верный。Верный面色灰败，但是表情却一如既往冷酷，滴水不透。
　　“ヴェー——”夜神伊织当时头上就见了汗，这个授权他可没从小田卷幸成那里得到！
　　但是魏咸平和苗邰珠额上的汗更多：虽然己方的谈判底线并不是完全无法猜到，但是一击就直接命中谈判底线，这也太神奇了！这样一来，自己接下来还有什么可谈的吗？
　　魏咸平不禁想起当年自己还是外交部次长的时候与日本的一次交锋：那是在1999年，自己作为时任外交部长胡观海的助手与日本谈判琉球群岛的问题。那场为期长达四年的谈判中，胡魏二人可以说是用尽了一切手段，甚至利用美、俄、韩、澳等多国的势力威胁日本，但却被绵里藏针地全部挡了回去。当时日本内阁尚且经历了一次重组，谈判的外交官自然不是同一个人。
　　“万万不可与日本进行长时间的谈判。一旦让明仁插手谈判之中，我们必然占不到什么便宜：日本虽大，值得注意的外交官却只有明仁而已！”胡观海在那次谈判结束后作出的结论。
　　受教了，你就是明仁请来的救兵吗？魏咸平擦了把汗，又恢复了镇定。
　　“……以此换取‘我国在文莱被俘的军人全员回归’和‘双方都保守文莱镇守府案的真正秘密直到国际社会公认深海栖舰之乱结束’，这样如何？”樱庭响见三人都安静下来，继续说道。
　　全员吗？看来还有可以谈判的话题。苗邰珠轻笑一声，走上前来：“那么，这是‘被我们保护起来的文莱水兵’的花名册，请过目。”
　　虽然人数上千，但夜神家的脑子都不差。夜神伊织接了过来，一目十行看完了名册。……
　　“这，”这根本不用背下人员名单就知道问题出在哪啊！夜神伊织抹了把汗：“没有一名帝国军人被杀实在感激，然而这……为何没有一个舰娘……”
　　“诶？舰娘？”苗邰珠的表情很无辜也很白痴，“怎么会有嘛！司波奥天背叛人类，自然是早已把所属的舰娘全部杀死了嘛。”
　　不待夜神伊织回话，苗邰珠便凑了过去，用近乎威胁的语气低声道：“这些舰娘已经有了不少人知道了那起事件的真相，把她们要回去？阁下打算怎么处理？只要有一个人与公众接触，事情的秘密就保不住了。反之在我们这里的话，所有这些舰娘都是独一无二的，绝无可能丢失。”
　　夜神伊织当然也知道这一点，但是不借这件事反过来敲诈一笔，夜神伊织哪里甘心？正要反驳，
　　眼角瞥见樱庭响正在写着什么东西，承认自己的谈判技巧不如樱庭响的夜神伊织旋即住口，等着看樱庭响有什么盘算。
　　而没用几秒钟樱庭响就写完了，面无表情地朝苗邰珠和魏咸平亮了亮手中的公文纸。上面用标准日文工工整整写着：
　　兹令帝国文莱港所属、一应不在归国名单内而滞留中国之帝国军人，自此命令生效起直到深海栖舰之乱结束为止，作为日籍雇佣兵加入中华联邦共和国所属，为消弭深海栖舰之乱共同作战，直到深海栖舰之乱结束为止。其间，帝国军人应服从中国指挥官所下一切不损害帝国或帝国之盟国利益的命令。
　　大日本帝国海事国防军总司令：□□□□元帅
　　皇纪2674年8月16日
　　“请‘督师女士’用足够的诚意来换取夜神总司令的签名。”樱庭响的声音不大但异常坚决。
　　我勒个……最后你居然给我出了道开放题？停一下，需要封住这些舰娘的嘴的可是你们自己！“那我们就没什么可谈的了，贵国自己接回这些舰娘吧。”魏咸平耸肩。
　　“哎别别别……别呀，如果只是要‘我’拿出诚意的话，也就不损害中国的利益了。”苗邰珠开始慌了，明知道是个坑还是跳了进去，“……欧根亲王改二的图纸，还有和杜国当初给你们的军售案相同数目的别种军火，如何？”
　　谈数量啊？这个就是夜神伊织擅长的了：“既然是军售案，我们两国一衣带水，不妨常态化如何？反正，帝国的军力撤出南中国海沿岸，你们已经无需担心帝国的舰娘对贵国构成威胁了。”
　　无须担心？停一下，苗邰珠似乎隐约感觉到了什么威胁。不过意识到这个威胁是什么之后，苗邰珠顿时不再把它作为威胁——航母指挥官除了自己已经心知肚明的这几个和平主义者之外，只怕全世界也不会再出谁了；而潜艇……舰娘技术水平的潜艇，想要威胁自己的主力舰？难度不小。“互通有无的话，那就是彼此的了：我们可以把英弗杜意的装备卖给你们，相应地我们也应该可以从你们的南西各镇守府采买军备才是。”
　　“同意。”樱庭响不慌不忙。因为她已经察觉到了：军备互通有无，可不等于改装妖精也互通有无——说到底，如果没有日本政府的命令，除了鲑鱼海、夏威夷、百慕大三角和核爆产生的怨灵区之外还有啥能阻止妖精离开。没有日本的改装妖精，装备依靠明石可以进行改装，舰娘呢？
　　一堆没二改的舰堆在你港里馋你，少不得你得有求我们的时候！
　　看来双方是可以皆大欢喜了，一切看上去都是这么完美，不过：“停一下——文莱的那些舰娘，有谁见过夜神老弟的笔迹吗？”
　　“没有。”夜神伊织不慌不忙，这是早就隐藏在协议中的陷阱。
　　“……那这一纸命令下去，如何才能证明这是日本海事省的命令？”魏咸平也有点慌了，“有没有带海事省的印章什么的——”
　　“……怎么可能带了。”夜神伊织扶额。
　　“……所以，就由夜神总司令亲自去向帝国所属舰娘宣布这一消息就好了，她们都见过夜神总司令的。”樱庭响淡然接过话茬。
　　苗邰珠正想答应突然想起一事，脑门上顿时滴下两大滴颇为可疑的汗珠：“……那还是算了，想都别想。”
　　“那我们就没什么可谈的了，贵国自己想办法取信于这些舰娘吧。”樱庭响微微耸肩，把刚才魏咸平说过的话原封不动扔给了苗邰珠。
　　妈了个毛子！苗邰珠在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
　　“……也没什么问题，去就去吧。”魏咸平考虑片刻，突然说道，“就算我们不允许，难道那些舰娘就都无一例外对我们——对小苗你心服口服？”
　　苗邰珠立即明白了族长的意思——即使不是夜神伊织亲自发展，日系舰娘之中肯定也会有爱国心比较重、愿意为日本传递情报的存在。即使没有夜神伊织，对日系舰娘也是可重用而不可全信，并没什么改变。……至少理论上是如此，两方面都是。
　　“同意。”
　　与此同时，东京，皇城——
　　“那么问题就只剩下最后一个了。”白发的老者完全没有使用之前御前会议那种古风的语法，像一个普通的慈祥老人一样看着面前的小田卷茂、常磐芦生、真白舞、坂木银兵卫、石田猛、樱庭晓和夜神飒，当然还有一如既往在一旁侍立的老宪兵，“帝国在南中国海一侧终止驻军只怕是无可阻止的事，届时帝国在南西海域将以何处为据点？”
　　“塔威塔威。”樱庭晓和夜神飒几乎同声回答。明仁天皇并不清楚塔威塔威具体是在何处，但既然对地球最为了解的这两人同时推荐了，也立即点头回答：“好！那么对于此地的提督由谁担任，各位可有腹案？”
　　这倒是有难度，不过樱庭晓几乎立即想到了之前“AL行动”时，佐仓吉太跟自己提到的一个人：“岸波叶久野。”他说。
　　天野丛云和天皇同时把目光转向夜神家顺位继承人夜神飒。
　　人在南京军用机场的夜神伊织突然感觉胃部一阵恶寒。错觉吧。
　　“那么，我们就各自为了这个目标而努力吧……无论为了帝国，还是为了世界。”
　　“我去接待萨莉·布拉德娜。”夜神飒轻快地站起身来。
　　……没事儿，她一时半会是走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