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七章 曲终人尽

　　赵伍深一脚浅一脚赶到雁府，只感觉身上从里到外一阵阵地发热，赵伍心道看来我的功夫见长啊，都还没怎么运功呢，热气就一股一股的往外冒。这时候却来不及深究，府门已经大开，却并无一人把守，不过雁春君在燕国凶名在外，一般人避之唯恐不及，也没人敢闯空门。
　　赵伍深吸了一口气，迈了进去，这是一进院子，此时却七倒八歪地倒着十余个燕卒的尸体，身上具是一击毙命的剑伤，时间不长，血还在汨汨地流着，混着雨水留在地上，好像整片土地都用鲜血染红了。赵伍沉沉地叹了一口气，赳赳武夫，国之干城，沦为权贵之爪牙，身陨此地，难道还会有人同情你们吗？遂再不停歇，迈步又往里面闯了一进，却还是一般的模样。管中窥豹，可见一斑，你要是不进来，你还真不知道雁春君府有几进。当然，由于某些原因，赵伍现在也不记得有几进了，他只记得好像越过了无数的门庭栋梁，趟过了无数的尸山血海，耳边才隐隐听见一阵阵的喊杀声，还有那永不停歇的兵戈声。
　　永远不要低估一个热血男人的战斗力，尤其是为了心爱的女人。这个冰山一样的男人，为了今天才说上第一句话的女人，杀透了雁府。同样的，那个逸尘绝世，对任何人都不假辞色的女人，为了那个口口声声要保护她的人，亲身入了虎穴。有些人是白首如新，而有些人是倾盖如故。缘分这种东西，确实难说得很，当它来临的时候，好像你前半生所有的经历，都是为此刻准备的。他的琴，他的剑，她的笛，她的舞，在这种时候才算是找到了真正的意义。
　　这种时候，某人就显得有些多余了。赵伍倚靠着门柱，高渐离在雨中执剑杀人。说来也奇怪，燕国士兵在七国中都以羸弱不堪战闻名，在对外战争中，除了在燕昭王时，在乐毅的统领下有过辉煌的一笔外，其它的就是个输。当年长平之战后，赵国的处境举世皆知，饶是如此，还是把企图乘虚而入的燕国按在地上狠揍了一番。但今夜他们却格外的有战斗激情，他们的战友倒在路上，剩下的前仆后起，好像全无畏惧一般。或者说他们有更畏惧的东西，那让他们充满了战斗力，又或者眼前只有一个男人，他们在忍耐着，坚持着，只要打倒了他，就可以收功回家了。
　　高渐离的剑比平时更快，也比平时更锋利，最重要的，比平时更冷酷。高楼前的广场，很快堆满了尸体。高渐离距离高楼明明只有几步之遥，却比之前的几十步走得更加艰苦。高楼里灯光掩映，摇曳的烛影里映照出雪女曼妙的舞姿，仿佛一只翩翩飞舞的蝴蝶。里面传来阵阵欢愉的乐声，一墙之隔却如同地狱，充斥了剑戟相交的声音，燕兵惨叫的声音，还有倒在地上溅起的水滴的声音。当然，楼里的人是不会听见的，更不会看见，他们只会听见想听到的声音，看到想看到的美景。
　　赵伍看见了，高渐离举步维艰，他已经无法再进一步。
　　是时候了。“我来了！”赵伍大喝一声，像九天之上的惊雷，猛然响在所有人的耳边。所有人包括高渐离都停止了动作，看着赵伍凌空一跃，好似飞龙在天，然后跌倒地上，好像狗啃泥一般。
　　所有人都惊呆了，高渐离尤甚。到底发生了什么，不唯高渐离在疑问，赵伍趴在地上，也在心中疑惑。冰冷生硬的地板磕得他膝盖臂弯生疼，还有一口雨水灌倒了他的嘴里。我的力量到哪里去了？莫非是鬼谷秘传的招数吗？
　　“哪里来的小子，敢到这里来撒野？”两个燕兵一左一右持着戟往赵伍这边刺来，却在半路上就失去了力气，呻吟了一声倒在地上。高渐离赶过来救了他一命，不幸的是，赵伍的下场好像没解决任何问题，他现在离高楼好像更远一些了。
　　高渐离看着眼前这个跌倒在雨水里的少年，他的身上脸上还有未干的血迹，裸露的胳膊上还有烫伤的痕迹，尤其是脸色，一会儿苍白得紧，一会儿又红的滴血。他的处境很糟糕，但他仍舍生忘死来救我。高渐离心中很是感动，他是一个表面冷淡的人，内心却像火一样炽热。他牢牢记得朋友兄弟为他做的每一件事，并深深为之感激。饶是如此，他还是忍不住想说一句，伤成这样就别来了。
　　赵伍从地上撑起来，晃了晃脑袋，雨下得实在太大了，导致里面可能进水了，总觉得一个头现在有两个头的重量。“发生了什么？”赵伍看着眼前的男子。高渐离一只膝盖跪在地上，一手拄着剑，另一只手摸着他的额头。
　　“很显然，你发烧了。”他皱着眉头，不知道该哭该笑。要是荆轲在这里，这个能当笑话传好几年，他这么想着。但他不是荆轲，他是高渐离，他只能面无表情地道：“你最好回去休息。”
　　赵伍一脸的呆滞，好像听到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逗我呢，风里雨里跑几里地，就为了你百忙之中来个诊断？要不要开药啊？“我还能战斗。”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周围的燕兵三三两两又围了好几层。高渐离站起来，真是有些哭笑不得，末了还是把手按在了他的额头上。
　　赵伍感觉到头脑一阵冰凉的感觉，精神为之一震，整个人为之一轻，忍不住呻吟起来。“啊！就是这个感觉。”赵伍闭着眼睛，一副享受的样子，“我觉得前所未有的好！我要打十个！”好像少了些，“一百个！”
　　高渐离道：“这只是暂时的，你需要尽早治疗。”赵伍笑道：“在见到她之前，你会停下前进的脚步吗？”他摇了摇头，赵伍道：“我也一样。我会治疗，在打到他之后。越快取了他的狗头，治疗就越早。”
　　高渐离不再说话了，两个人都不再说话了。摇摇欲坠的身躯，决不能在此刻倒下。受了伤的猛兽，才是最可怕的敌人，而长角的山羊再多，也不过是群狼的猎物。高渐离的剑愈发冷了，好像死神的镰刀，收割一切生灵，赵伍的掌也愈发凌厉了，好像三伏天的太阳，融化一切冰霜。两个人凌厉的杀伐，在阵阵春雷中，奏响了死亡的乐曲。有空叫老高谱个曲子，就叫冰与火之歌，赵伍忍不住想到。
　　“那支舞要跳完了。”高渐离突然道，赵伍猛一醒神，楼里的舞乐确实到了高潮的部分，楼外也是如此。悍不畏死的燕兵好像被杀干杀尽了，剩下的曳尾而逃，但外面的高潮才刚刚到来。
　　绝影来到了他们面前。“他手上有两把剑。”赵伍提醒道。“我看见了。”赵伍又晃了晃脑袋，“是我的错觉吗？我怎么看见了两个绝影，还重叠着？”高渐离默然无语，心道要是没你我的处境可能更好一些。
　　“小心，他很快…”高渐离的话还没说完，绝影已经失去了踪迹。两个人立马背靠背站定。高渐离感觉到赵伍的整个身体都压了过来。他比我想象的还要虚弱，他想到，绝影不会放过这个的。
　　赵伍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不过幸好，这种时候睁开眼睛估计也看不到什么。绝影的速度的确很快，但是相对的，快一般就意味着缺少变化。不巧的，赵伍比较擅长应对这个，他又后靠了一些，两个人的后背紧紧地贴在一起，高渐离的身子渐渐弯了下去，倒像一个支柱，承担了全部的力量。
　　“双龙取水！”赵伍的双掌慢慢地平推了出去，因为极慢，所以极具力量，所至之处，连空中的雨水都为之偏移，接着便是一股沛然之力，打得雨滴砰砰作响，反倒向远处飞去，这就是漫天花雨。绝影便露了痕迹，高渐离的身子向前倾去，像一只拉满的弓箭，骤然松弦，赵伍就像离弦的剑一般，贴着绝影后退的身形便追了上去，起手便是一掌，正往他的面门击去。绝影手里有剑，这时候却也来不及出了，身子往旁边一闪，这时候一阵破风声起，一柄长剑在半空中旋转着飞了过来，划过层层的雨幕，往他的颈部划过。绝影微微扬起了嘴角，一低头，长剑贴着他的头顶发梢飞了出去。现在你没剑了，他这样想到。刚一抬头，赵伍伸出手来，对着那柄剑内力一吐，使出擒龙功来，那柄剑呼啸了一声，便又原路返回了。绝影猝不及防之下，险些被摘了首级。赵伍接过剑柄，在手上转了一圈，复又扔了出去，双掌一左一右，复又包夹了过去，只是这样一来，中间的空门便大了。
　　绝影的嘴角轻挑，他已知这二人互为掩护，后方已无破绽。只是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只要我比你们快，还愁没有下手的地方吗。他的身子骤然一斜，仿佛一条滑不留手的小鱼儿，侧着身子便闯入了赵伍的臂弯离去，眨眼便贴到了赵伍身上，双手高高举起，两把断剑映着雨水闪出别样的凶光，猛然便往赵伍的背上抓去。一寸短，一寸险，但是只要足够的快，就能够化险为夷。
　　赵伍恍若未觉，犹如猛虎扑食，整个人合身扑上，正把绝影拦腰抱住。背上的双剑将要及身，高渐离的剑已经顺着赵伍的脊背滑了上来。两人的兵器这才第一次相交，除了一声脆响，便无别的动静。
　　赵伍已经将他拥入怀里，便不会再放手，非得用力地抱一下才行。只听咔嚓擦一阵不断的声响，绝影的整个上半身都瘫了下来，双手无力地垂了下来，双剑落到地上，发出叮当的声音。
　　赵伍一松手，绝影就这么倒在了地上。这个比卫庄差远了，赵伍想到。还是两个人好啊，高渐离看着尸体无言。
　　天上的雨还是那么无情地下着，好像不会为任何事情改变。这时两人同时往高楼瞧去，里面乐声戛然而止，灯光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尽灭了，那曼妙婀娜的身姿也再不得见，看来这一曲凌波飞燕是跳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