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8 “金童玉女”

　　正午的阳光依旧温暖灿烂，照得花儿红艳，小草翠绿，空中的花香隐隐约约的传来，在这慵懒闲适的中午，时光仿佛都放慢了脚步。
　　高明明目光呆滞，手扶着高高隆起的肚子，从王府餐厅灰溜溜、垂头丧气地走了出来，一如她当初被批斗的那些日子分毫不差。她的一举一动都与这温馨的画面不符，对她来说，好像有一片乌云把一切阳光与美好都笼罩了。
　　没有小明，她的世界将会永远都被乌云笼罩。她仿佛连人生的尽头都看到了，那里是个只有黑白灰色的世界，一片暗淡无光，任何鲜艳的彩笔也描绘不出颜色，在那里，她呼吸是那么艰难，分分秒秒都是一种煎熬。在那里，她的眼前始终能看见一幕凄惨的场景——一个年轻的女人高高举起鞭子，狠狠抽打在小明稚嫩的肉体上，小明痛得满地打滚，凄厉的惨叫不停回荡在她耳边，叫得她心穿了一般的疼。她拼了命想扑过去救出小明，可是她的手脚统统被手铐脚镣束缚着，她身上鲜血淋漓，却怎么也挣脱不开那些沉重的手铐脚镣。
　　那会是未来的预示吗？手紧紧护着高高隆起的肚子，泪水断了线似的一滴滴落了下来，落在这曾经走过的充满了希望的路上。
　　突然，前面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猛然把她的思绪从那个噩梦的幻想世界里拔了出来。
　　他穿着西装，举着手机不停点头，似乎是在打电话。他脚步匆匆，越走越近，那张脸还是和当年一样——不是温向阳还是谁？
　　她泪眼朦胧的双眼顿时绽放出光彩，急忙悄悄擦了擦眼泪，迎着温向阳而去。温向阳似乎全神在电话里，丝毫没有注意到她，从她的身边一掠而过就匆匆前去。
　　她急忙叫道：“温向阳！”
　　温向阳这才回过头来，一眼瞧见了她，愣住了，讲电话的嘴巴也顿时结巴了。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匆匆对手机那头说了几句，便挂上了。
　　他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她也百感交集地看着他。这一对昔日的金童玉女搭档，在街头就这么对视着，四目交错，良久不语，就像失散了多年的上辈子情人相遇那样，即便他们只有短短两个多月没见面。
　　“温向阳。”她的喉咙几乎要哽咽了，好看的长睫毛上还闪着楚楚可怜的泪花儿，模样委屈极了。她急切地走向他，急切地想要从他的眼神里寻找出一丝欣喜和在乎，“我是明明，怎么，你不认得我了么？”
　　他神色复杂，带着说不上来的心情，点了点头，“高明明，才这么几天不见，怎么会不认得，你在说笑吧。”他复杂地打量了她一眼，“你的肚子越来越大了，马上就要生了吧？”
　　她委屈地点点头，“预产期快要到了，我也马上要去住院了，可是我不想住院，我害怕医院那种冰冷的地方。”
　　温向阳笑道：“每个女人都要面对这一关，医院毕竟是个正规的场所，光因为心理原因就不去医院那可不行。”说着，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表，面色有些急促，好像不愿浪费时间与她聊天，“不好意思，高明明，我现在还在上班，有点事情要处理…”
　　她急了，一把拉住他的袖子，“你现在在哪儿上班？”
　　这问题倒把温向阳问愣了：“还是在老地方啊。”
　　“什么？”高明明也愣了，回想起刚才餐厅里那些服务员们的冷嘲热讽，她恍然明白自己被戏弄了。愤怒从心底悄然而生，她张口刚想说什么，眼珠一转，心里生出报复的念头。她装作不解的样子说：“什么，刚刚我去了餐厅，她们说，你早就出车祸了，班也上不了了，还说你撞断了命根子，一个劲的笑话你，说这车撞得真好呢！”
　　“什么？”温向阳的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虽然只有那么半秒，可还是落在了高明明的眼里。
　　她不由得心里暗笑，你们这群狗，回去就等着好果子吃吧。
　　可是仅仅半秒后，温向阳就恢复了淡定的神色，似乎并不计较那些服务员，倒把目光转向了高明明，“你去餐厅找过我？你找我干什么？”
　　“我…”高明明正想开口说那几个当初批斗她最狠的服务员的名字，没料到温向阳竟然没问她是哪几个服务员，倒是把目光转向了她，不由得愣了片刻，才结结巴巴开口道：“其实我是找你帮点小忙的。”
　　温向阳一愣：“帮点小忙？我能帮你什么？”
　　她委屈地咬了咬嘴唇，拉住他的衣袖乞求地摇晃了几下，小声道：“我不想住院，因为杨家人说了，只要我把小明生下来，就马上把我赶出这个家门，一面也不让我跟小明见。”
　　“什么？”温向阳大吃一惊，“他们当真是这么说的？”
　　“嗯。”她越发委屈了，咬着嘴唇，无助极了。
　　温向阳也感到些不平，“这也太过分了，你毕竟是孩子的妈，就算站在孩子的立场，不让他吃一天母乳也是种极其不人道的做法。”
　　一席话说得高明明心里终于有了些暖意，忙道：“你真是个好人，温向阳。可是，可是他们…”
　　“他们怎么了？”温向阳关心道。
　　高明明委屈道：“杨洪伟都已经在外头找好了奶妈，只要我把小明生下来，奶妈就可以完全顶替我的位置，我的母乳对杨家人来说一点都不重要了！”
　　温向阳又是一惊：“这…”他不由得挠了挠脑袋，皱起了眉头：“这可就难办了。他们有的是钱，多好的奶妈都能给找来。”
　　“所以你一定要帮我这一次啊！”高明明忙把他的衣袖拉得更紧，生怕他跑掉，央求道：“温向阳，我一定要让小明留在我身边，就算这一回我是走定了，可我也不能把小明留给杨家啊！”
　　温向阳神色复杂的看了她一眼，仿佛预感到了什么，胳膊微微使了点力道，想要把手抽出来，却被高明明拽得更紧了。他只好努力拨开她的手，“对不起啊，高明明，我不知道你这趟过来找我是什么意思，你也知道的，我一不跟杨家沾亲带故，二来还是杨家手底下的打工仔，我真不知道我何德何能帮得上你。”
　　“你能的，你能的！”高明明急了，加大了手里的力道拉扯住他的胳膊，央求道：“只要你借我一点钱，只要一点点就好，我就能逃走，远离杨家，跟我的小明快快乐乐地生活在一起了！如果你能满足我的这个心愿，那我什么都愿意给你，你要什么我给你什么好不好…”
　　“对不起啊，高明明。”温向阳也加大了手里的力道抽回胳膊，躲避着她急切的目光，“你别再天真了，就算我借了你钱，事情的状态应该也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好，何况我要是在这个时候借了你钱，杨洪伟第一时间就能打听到是我借的，我还能有好果子吃吗？”
　　她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几乎要跪下来，“不会的，杨洪伟怎么会打听到我找你借了呢？我们这次见面神不知鬼不觉啊！”
　　他无奈地摇摇头，“怎么可能神不知鬼不觉，你自己都说了你刚刚去餐厅找过我，上上下下肯定都知道这回事了啊！”
　　见她仍紧拽着不放，他狠狠心，猛地一用力把手抽出来，调转头就要往前跑。情急之下，她忙追上前去，又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央求道：“温向阳，你行行好，帮我这一次忙，只要你肯借我一笔钱度过这次难关，我离了婚马上就跟你结婚，让小明跟你的姓，从此叫温小明！”
　　“你说什么？”温向阳听呆了，脚步都不由得停了下来。
　　她以为有希望，眼里又绽放出光芒，发誓道：“我高明明说到做到，决不反悔！”
　　可他却笑了起来：“高明明，为什么你还是那么天真，你难道不知道，给孩子改姓是要经过亲生父亲同意的吗？暂且不说我娶了你会被杨家人怎么对付，单说这改姓，你以为是你一个任性说改就能改的吗？”
　　“我…”她没料到会是这样，结巴了，愣在那里，一脸焦急，却不知说什么才好，那双楚楚可怜的大眼睛里又要泛起泪花。
　　“高明明，”温向阳转过身，握了握她的手，安慰道：“你也别太难过，好好跟杨家人沟通沟通，说不定还有缓和的余地，我了解杨洪伟，你千万别太感情用事，跟他们硬碰硬正面冲突，说些气话，那样只是鸡蛋碰石头。学聪明点，能少吃点亏，至少不至于把自己落在这么被动的境地…”
　　“他们要夺走我的小明，你却叫我跟他们好好沟通？”高明明愤怒不已，再也讨好不起来，大声打断了他的劝慰，“我怎么好好沟通，怎么好好沟通？你也是故意的吗，你也是站在杨家混蛋那一边的吗？你也是杨家的走狗吗？！”
　　她尖利的嗓门让几个路人侧目，他们纷纷指着她高高隆起的肚子，叽叽喳喳交头接耳说着什么，看温向阳的眼神也变了味道。
　　他顿时一个头两个大，不再解释，匆匆转过身就想逃开这个是非之地，却又被她一把死死拉住了，逼视着他，“温向阳，我跟小明的命在你眼里就这么不重要么？名利跟地位在你眼里真的是高于一切么？生怕杨洪伟会损害你的名利跟地位，你竟然完全不顾我跟小明的命么？你知道小明没了，我也就没了，你还是铁了心不管我们的死活么？”
　　路人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大，他断断续续听见一些非常难听的议论。他急忙把高明明拉到了一旁，小声道：“拜托，你行行好，说得跟我跟你有过什么似的，我跟你有过什么吗？你一定要闹得这么难堪吗？拜托，我已经跟我女朋友订婚了，下个月月底就要结婚了，请帖都发出去了，你这样闹算什么？你越是这样闹，我越是不可能帮你的！”
　　她瞪着他，还是气鼓鼓的样子：“我都说了只要你肯帮我度过这个难关，我都愿意嫁给你，我都愿意让小明跟你姓，你还是不肯帮我么？”
　　他无奈道：“高明明，你也知道，我马上就要结婚了，而且很快就会有自己的孩子，我用不着那么多孩子，对我来说，一个就够了。”
　　“温向阳，你…”她看着他决绝的眼神，无助的大眼睛里又噙满了泪花，她小声地抽泣了起来，“你变了，你变得自私自利，薄情寡义，你不是当年那个温向阳了…”
　　她哭得梨花带雨，无助的小肩膀又哭得一抽一抽的，模样委屈极了，令任何一个男人都忍不住要上前安慰。可他却摇摇头，手里加大了力道把胳膊再次抽了出来，叹了口气道：“高明明，我也多希望，你还是当年那个高明明。”
　　路人仍旧叽叽喳喳戳着温向阳的脊梁骨议论纷纷，有许多人开始为高明明打抱不平，义愤填膺，温向阳不再顾及那些眼神，最后看了高明明一眼，毫不犹豫地转过头，迈开大步离去了。
　　她望着他决绝的背影，泪眼朦胧，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滴落在高高隆起的肚子上。
　　“温向阳，我会报复的！”她喉咙哽咽，对着他的背影喊道。
　　他头也没回，没听见似的大步流星向前走去。
　　“我高明明是个有仇必报的人，我会报复的！今天你给我的痛苦，有朝一日，我必将十倍、百倍地偿还给你！”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嘶哑而凄楚，任何人听了都不免心揪作一团。可他不仅没再回头，还加快了脚步，很快便转了个弯，彻底消失在人海之中。
　　此番拒绝，给高明明留下怎样的绝望和复仇火种，温向阳不知道。细算来，竟还是那些伪劣化妆品，给一出悲剧写了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