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节 金蝉脱壳

　　这座移动的监牢驶过豫章路，驶过兰陵路，那三块霓虹灯大招牌离得越来越近了。车窗外熟悉的景色在倒退，虽然倒退的速度慢了些，但跳车也是万万不现实的想法。不要说她如今身怀六甲，就是不身怀六甲，这一跳下去也起码没了大半条命。之前在星辰度假村遭遇的那些镜头又回放在眼前，五个保安的五记响亮耳光使她的心头猛然一震，这一次若是真的被“挟持”回去，落到王婉君手里恐怕会否有更惨的下场。曾经的她至少还有杨虹这把保护伞，如今连这把唯一的保护伞也变了脸，她这才慌了神。她清醒地意识到，哪怕再雍容华贵的“凤冠霞帔”，哪怕再明媒正娶的“八抬大轿”，哪怕再堂堂正正从正门迎娶，哪怕这“嫡”的名誉再好听、地位再高…也都基于身边这男人的一个念头，只要他的念头一转，说贬就可以贬，说休就可以休，抬她是妻她就成了妻，贬她是婢她就成了婢。而身边这位男人，又实实在在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少年，脸就像七月的天，说变就变，今天一个主意，明天可能又冒出来一个主意，同他的那些爱好一样，喜欢时如视珍宝，不喜欢时弃若敝履。她这才意识到在这场婚姻中，她把他当作挤走温文雅的棋子，而她也只不过是他手中一个暂时还算宠幸的玩具。何谓爱？何谓恨？感情只不过是附属品，没了她，他也永远不会缺优秀的附属品。
　　紧急关头，她不想去想这些恼人的事情，可这些恼人的想法偏偏一个劲往脑子里钻，搅得她更加心神不宁。她瞄了瞄他的侧脸，他的神情同样有些焦躁不安，心神不宁，把车开得来回摇晃，晃得她很是不舒服。她张了张口，刚想抱怨，可眼珠狡黠地一转，又闭上了嘴，瞄了一眼后视镜，心中似乎有了主意。
　　“哎呀，小心！”她突然指着左前方一声惊呼：“有个小孩！”
　　他浑身一个激灵，猛踩刹车，把方向盘往右打。几乎与此同时，车屁股后头传来了“咚”的一声巨响，车身震了一震，显然是被后头的车追尾了。
　　杨虹恼得狠狠砸了一下方向盘，解开安全带，一脚踢开车门就冲向后面那辆车去。从那辆车上也走出一位年纪相仿的男人，看块头比杨虹壮了不少，身上带着大面积的纹身。
　　杨虹看了看被撞瘪进去的右边车屁股，心疼极了，心情本就焦躁，火气一股脑冲着那男人发：“你把我车撞成什么样了！”
　　那男人不甘示弱，也冲了上来吼道：“你突然右拐你还有理了？”
　　杨虹强硬地吼道：“你不保持车距还有理了？”
　　那男人又把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吼道：“你突然右拐你还有理了？”
　　杨虹指着自己车的副驾驶室吼道：“我老婆怀孕了！”
　　那男人瞪着眼回敬道：“关我屁事？是我搞大的不？”
　　听了这话，杨虹想起短信里的“阿毅”，顿时感到一阵绿云压顶的耻辱，一肚子的火气终于爆发出来，怒吼着一拳就往那男人脸上打去，那男人不甘示弱，一拳回敬上来，两个男人就这样扭打在了一起。后头的车辆很快被堵塞，滴滴叭叭响起一片喇叭的噪音，司机们纷纷伸出头来骂骂咧咧，行人纷纷驻足围观，你一言我一语，下江市这块繁华地段，被他们这样一闹，更加热闹了。
　　那男人比杨虹块头大出不少，况且杨虹本就与阿华干了一架，正鼻青眼肿，又大半天没吃东西，打架始终处于下风，路人见他们打得凶狠，没有人敢上前劝阻，纷纷不远不近地围观。不远处终于有交警骑着摩托往这边过来，就在这时，杨虹终于被那男人一拳打倒在地上。
　　那男人没有再冲上来打，朝他吐了口唾沫，骂了句粗话。他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爬起来，浑身痛得起不了身。就在这时，他无意朝右手边瞥了一眼，顿时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车门大大敞开，副驾驶室空空如也，哪还有什么“怀孕的老婆”的影子？
　　他张口结舌，手脚冰凉，像被钉子钉在冰冷的柏油路上一样。
　　……
　　一条漆黑的小巷里，高明明正神色仓皇地疾步行走，不时回头紧张地瞄瞄身后，惊魂未定，深一脚浅一脚。说起来，这条小巷竟然就是当年她与王淑芬套近乎时，故意装作下了班顺路走，指认的那个“哥嫂”家住处。自从与王淑芬套上了近乎，争来了郭光冕这个学生，她便再也没有走过这里，她想也没想过，如今再次走过这里，竟然会是这般情形，这般心情。
　　路灯坏了一盏又一盏，路面坑洼不平，她从未深夜走过这里，连着被绊了好几跤。她“哎哟”的轻轻叫了两声，又不敢叫出声来，唯恐后头的“追兵”听见。这时候，就连身后正常行走的路人，在她这只惊弓之鸟的眼里，也像是杨虹派来的“捕快”，随时会追上来拿下她的命。
　　她双手下意识护着小腹，生怕地上那些坑洼不平会惊着肚子里的小明。她不敢走快，生怕摔一跤流了产，就前功尽弃；又不敢走慢，生怕被“追兵”捉了去，然后被囚禁起来，直到生下了小明便就把她扫地出门。她想到每一种结局都会头皮发麻。她本该是堂堂正正的杨家媳妇，受尽宠爱，锦衣玉食，每月拿着“形象设计部”令人咋舌的收入，终身在金字塔之上，还能母凭子贵，让小明继承所有杨家庞大遗产，彻彻底底世世代代从穷人阶层里飞跃上来。可是如今走在这当年熟悉的小巷里，她睁大了无助而惊恐的双眼，一边神色仓皇地瞄着身后，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世界总在与她做对。
　　坑洼不平的路面，黑漆漆幽深的小巷，这是当年她笼络王淑芬时“哥嫂”的住处。现在，她不得不再次笼络这位曾经的好姐妹，自从她深深把孙招娣给得罪了之后，全下江，就只剩这一位好姐妹还可以投奔了。
　　加油，再加把油，穿过这条小巷，再走过两条街，就能到达那位好姐妹王淑芬的家了。“她一定会帮我的。”高明明心里想着，又惊魂未定地瞄了一眼身后，“当年我帮了她那么大的一个忙，把她介绍来星辰度假村，我现在落难了，她一定会帮我的。”她心里盘算着，“至少我不能落到杨家人手里，先在淑芬家里住一段时间，我再想想办法，好汉不吃眼前亏，问题一定是可以解决的。”
　　她睁大惊恐无助的眼睛，深一脚浅一脚走在黑暗幽深的小巷，手始终护着高高隆起的小腹，不敢走快，不敢走慢，不时仓皇地回头张望，哪怕一个塑料袋被风吹响的声音都会令她心惊肉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