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节 风中往事

　　隔壁的房间有客人，对面的几间房间也都有客人，放眼望去，哪间房都有客人。确实，生意爆满，现在又才十一点多，上哪儿找空房间给他上厕所？与其来回找厕所折腾，倒不如直接去公司的员工卫生间来得省事。
　　何俊毅大步流星朝员工卫生间走去。这时，石成金迎面走来，见了何俊毅微微一愣，似乎想要打招呼又不敢打招呼，愣了一秒，见何俊毅身边没人，才“呵呵”干笑了两声，打了个招呼，“老何啊，装不认识，装得我好辛苦哇。”
　　何俊毅微微瞟了一眼石成金，“才十一点多，你还得接着装下去。”
　　“我知道。”石成金的脸上还是那副玩世不恭的笑，“这不是看你身边没人，才敢跟你打个招呼嘛。就你一人，我要是再装不认识，我也不好意思啊！”
　　“可你还是别跟我打招呼了吧。”何俊毅瞟了一眼身后V23紧闭的房门，“里头厕所有人，很久都没出来了。我是憋不住了出来找厕所，里头客人也有可能跟我一样啊。万一他们也出来找厕所，那不就露馅了？”
　　石成金别有深意地笑了笑，压低了嗓门：“老何，这些客人还真可怕啊。连你跟我们认识都不能让他们知道？”
　　“好好干活，少废话。”何俊毅正眼也没瞧他，就径直往前走去了。
　　石成金默默盯着他的背影，嘴角牵扯出怪怪的笑容。
　　何俊毅转过一个弯，来到另一条走廊，这条走廊上，只有远处站着两个保安。忽然，身后响起了一个轻轻的女声。
　　“阿毅！”
　　他惊愕地回过头，发现叫他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刚刚走廊里遇见却只能装作不认识的高明明。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哭腔，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期盼。一段时间不见，她变得很瘦，很瘦。她盘着精美的发髻，穿着一身干净利落的职业装，却面色憔悴，即便是化了淡妆也无法遮掩她的憔悴。她像一朵风中快要凋零的花朵，又像是受了伤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小鹿，两只会说话的大眼睛闪动着楚楚可怜泪花，让任何人都不忍心撇下不顾。她担心被人发现了这一幕，只好躲在无人察觉的角落偷偷叫他，她瘦弱的小肩膀贴着墙壁，怯怯的样子让人好生心疼，只想保护。在他回过头的那一刹，他明显察觉了她眼底放射出的光芒。
　　那是分手这几个月都不曾有过的光芒。在看见这道光芒的那刻，他迷茫了。那些已经飘散在风中的往事又一齐涌上心头，他这才发觉，许多事情是真的很难飘散在风中的。
　　之前房间里的歌声又不住在耳边回响。
　　“为何你不懂，只要有爱就有痛，有一天你会知道，人生没有我并不会不同，人生已经太匆匆，我好害怕总是泪眼朦胧，忘了我就没有痛，将往事留在风中…”
　　忽然间，总经理办公室那天，王立彬桌上的那本打红请柬又在眼前浮现。他好像忽然被一盆冷水浇醒，从头到脚都清醒了过来。发现高明明那瓶“学生送的香水”后被戴绿帽子的屈辱；与王立彬争吵时被讽刺的那句“你算她的老几”；被君怡和那些“贵宾”踩踏在脚下的男人的尊严；石成金刚才怪怪的眼神和玩世不恭的笑…此刻统统涌入脑海，排山倒海一般压得他透不过气。
　　“高明明。”他不再称呼她“明明”，他从口中说出这个名字，格外生硬而且生疏，“恭贺新禧。”
　　如果说刚才他不舍的眼神，还让她抱有了一点点希望，那么现在他的态度，又一下把她打入了地狱。“阿毅，我，我一点也不爱他的…”话一说出口，她自己都觉得这种说法不仅苍白无力，而且十分可笑。
　　他冷笑一声，声音比刚才那句更加冷冰冰：“高明明，既然你都嫁给杨家公子，成了我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的老大的儿媳，现在不是应该住在那种带泳池、带球场的豪华宅院里，整日打打高尔夫、做做美容、练练瑜伽，过上王妃一般的生活吗？为什么会出现在星辰度假村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难道我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的老大的儿子不会担心你受苦吗？”
　　他反复将“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的老大”这个词强调，对他或是对她来说，都是种莫大的讽刺。
　　“我…”高明明语塞，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苦笑一声，直视她的眼睛，他的眼中只有恨与自嘲，“我都懂的，你来这里上班，根本就是故意的。故意来笑话我，故意来看我的笑话。”他望着走廊尽头，神色悲愤，“你是杨家少奶奶，偏不要呆在家里做你的少奶奶，要来我在的地方上班，做这种跌你身价的工作，赚这点跌你身价的蝇头小利，你图个什么？我都懂的，你来星辰度假村，就是为了要炫耀你现在的男人把我甩开有多远，炫耀你的家庭有多么显赫，你就是为了要报复我，报复我当年甩你，报复我头也不回，所以你一定要亲自来星辰度假村上班，离我越近越好，这样就能每天都亲眼看我是怎样被客人戏弄、羞辱，怎样与客人溜须拍马、热脸蹭冷屁股！怎样付出自己所有的尊严，去赚那点辛苦的小费跟工资…呵呵，高明明啊高明明，你到底是个怎么样的女人？…”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她情不自禁跨上前一步。
　　他却向后退了一步，沉下脸来，“别靠近我。”
　　他从来没有用过这么陌生、这么生硬的态度对她说话。他们之间就像有一堵屏障，她想用力打破它再次走进他的心，可再怎么努力也无济于事。
　　“我没有要羞辱你，我没有想来看你笑话，我心里自始至终只有你一个，从来没有过报复你的念头…”她的泪水又止不住决堤而下，委屈得说不出话。她发自内心的委屈，无从解释，哪怕现在将她与温文雅所有的过节都叙述一遍，也不可能再得到他的原谅。何况，她已经要为人妻了。
　　“骗我说‘学生送的礼物’的那个女人，和现在这个口口声声说‘心中自始至终只有我一个’的女人，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高明明呢？”他的话语中充满迷茫，望着走廊尽头，他苦笑，摇头，沉默了片刻，最后断然离去。
　　她多想冲上前去从背后一把抱住他！她可以肯定他心中仍然有她的一席之地！她嫉妒君怡嫉妒得发狂，恨不得把君怡甜蜜挽着他的那双胳膊狠狠打断！
　　前方远处有两位保安，后方远处又有两位保安，她想抱住他，她很想勇敢一回，可她终究不确定他是否会跟她同样勇敢！
　　泪水夺眶而出，模糊了他渐渐远去的背影。她无力地转过身面对墙壁，背对那几个保安，哭得不声不响，哭得痛彻心扉。
　　石成金远远盯着高明明不停擦拭泪水的背影，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