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页 咄咄

　　在面对一个你明知道庞大而又危险到令你无法匹敌、难以撼动的神秘又恐怖的存在时，你究竟是会听从理智的劝阻选择退避三舍明哲保身，还是听从热血的冲动去挑战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呢？
　　选择前者的，我们称呼他们为聪明的懦夫，选择后者的我们叫他们愚蠢的勇者。软弱的聪明人只能努力地保护自己，尽量独善其身，最后难免被时代的洪流所吞没。而没有头脑的勇敢者却有可能创造奇迹，击败大魔王，直至拯救世界成为人生的赢家。当然，能做到那一点的勇者十分稀罕，更多的勇者只是变成了一个个失踪人口被登记在案，成为某处不起眼的土壤之下所掩埋的破碎骸骨。
　　梅林并不勇敢，或者更准确点说梅林其实十分懦弱。尽管他的懦弱是出自于了解和知道之后的无能为力，尽管他的软弱是来自于权衡再三之后的无奈放弃。但他确实是弱小的，梅林从不否认自己的弱小，也从来不否认自己的软弱，更加不鄙夷自己的懦弱。
　　不为自己的选择找更多无用的借口，对梅林来说，也是一种自我正视。
　　相比较伸张正义，梅林更愿意选择好好活着。相比较锄强扶弱，梅林更乐意因势利导。相比较直面大魔王，梅林显然更想躲在勇者的队伍后方远远的站脚助威就好。他乐于看到大魔王倒下，也愿意看到正义得到伸张，但他显然不愿意自己去完成上述这些步骤。他更愿意当美好结果的受益者，而不是为那个结果而不计后果的冲锋在前乃至奉献一切。
　　所以，梅林会做出远离麻烦这一选择，并不困难。
　　可惜，有些时候，麻烦是你想躲都躲不掉的。
　　就在梅林收拾好繁杂的念头，整理好行装，毅然决然的背起愈加沉重的行囊再度上路的时候。从那只怪物出现的方向，却突然远远传来了几声彼此呼应的清脆而又急促的鼠鸣，以及一阵阵引擎的轰鸣声。
　　“该死，”梅林伸出右手的食指和中指狠狠摁着正在剧烈跳动着的右侧太阳穴，“怎么这么快？”嘴上咒骂着，梅林的心中却开始飞速的盘算现在利用维兹尔的瞬间移动溜走比较好，还是呆在原地装傻充愣比较稳妥。
　　莫名其妙的，梅林竟然做出了呆在原地静观其变的疯狂念头。
　　【先看看再说吧，实在不行，再一走了之……】梅林如此安慰着自己，也如此答复着提出疑问的维兹尔。
　　对梅林偶尔的冒险精神作怪，维兹尔发了几句牢骚之后也就不再啰嗦了。
　　就在这时，天空之中突然爆发出一阵难听而又悠长的鸟啼声，那只大嘴雀特有的嘶鸣。随着嘶鸣声的逐渐临近，远处的云朵之中出现了两只拥有尖细鸟喙和巨大双翼的鸟形神奇宝贝。在这两只大鸟的身后，则是一群足有七八只的大嘴蝠正顶着日头精神萎靡、懒懒散散地跟在其后。
　　一边发出特定的嘶鸣声，两只大嘴雀快速滑翔到了梅林所在位置的上空，在离地大概一两百米的低空之中，两只大鸟交互而行盘旋着。时不时冲着梅林鸣叫出一阵阵饱含警告意味的长嘶。而那几只跟在它们后面的精神萎顿的大嘴蝠也有气无力的跟在拍打着肉翅，形成一个圆圈笼罩住这一区域的空域。
　　大概判断了一下这几只大鸟和蝙蝠的战斗力，心中有数的梅林反倒是安心了。尽量佯装出惊慌和紧张，梅林摆出了一副戒备的姿态。
　　来自空中的飞行神奇宝贝锁定住梅林之后，嘈杂的鼠鸣声伴随着机车的引擎轰鸣也渐渐逼近。
　　首当其冲，七八只毛色油亮、体格肥硕的尖牙硕鼠争先恐后的从灌木丛里钻了出来。这些胖乎乎的大老鼠各个都是一身的杂乱刚毛，只只都有一双布满血丝的大眼睛，而它们最为特殊的地方就是粗粗的脖子——其实也就是头和身子的连接处——上都套着一个金属的圆环，这些粗细大概一公分左右的圆环上面还闪烁一些黯淡的小光点。
　　一钻出灌木丛，这些不安分的拉达就开始在之前那只怪物“自爆”所波及的范围之内来回嗅探着，巨大的门牙“咔嚓”、“咔嚓”地开合着，嘴里鼻腔里“哼哧”、“哼哧”的叫唤着，这些吵闹的大鼠扭动着肥硕的身躯，甩动着身后的长尾巴在周围仔仔细细的探索着这一区域，没有遗落任何一个角落。
　　随着拉达们之后冲出灌木丛的是两辆左侧带着挎斗的越野机车，半黑不绿的涂装被泥泞和枯枝败叶给遮挡住了大半，显得十分肮脏。两辆机车的骑师都穿着一身黑色紧身衣，头戴全覆式头盔，只能从体形上大概判断他们都是男子。
　　在左侧的那辆机车挎斗里坐着一位和骑师一般装扮青年，只是没带头盔，一头杀马特式的黄色长毛分外惹眼，尤其是在其中夹杂着不少枝叶的情况下。而右侧机车挎斗里坐着的则是个面带老式风镜，嘴上围着毛围巾，头戴一顶绿色机车头盔，身穿一件破破烂烂脏兮兮的白大褂的家伙。
　　【好奇怪的组合啊……】
　　梅林十分恰到好处的向后退去了几步，显得对这伙突然冒出来的不速之客颇有些胆怯的样子。为了表演逼真，梅林还特意让自己的双腿微微抖动起来。
　　梅林的这幅做派显然让来者颇为满意，似是继续恐吓梅林一般，两位机车骑师不约而同的发动着机车，轰鸣着引擎一点一点继续逼近梅林，让梅林不得不一再向后仓皇退去。
　　“喂，小鬼。”就在梅林不断后退的过程之中，黄毛开口了，“老实点回答问题，我保你没事，要是不乖乖配合的话，说不准要吃什么苦头的！”
　　黄毛一口带着常磐当地方言的话，含含糊糊的夹杂在引擎声中丢给了梅林。让梅林顿时露出了受惊的表情，吓得他连后退都停止了，只是僵在原地一副手足无措的可怜样子。
　　“博士，快点继续追踪吧！”黄毛眼看吓住了梅林，便扭过头对另一辆机车挎斗上的白大褂说道：“早点逮住它，我们还得快点回去呢。”虽然嘴里是跟白大褂说话，但是黄毛的眼睛却一直在扫视着梅林，似乎是在观察梅林的反应。
　　“不用追了！”解开了围巾的白大褂却是猛地从挎斗之中翻了出来，踉踉跄跄地落在地上，蹲下身子直接从草丛之中捻起一块还沾着羽毛的碎肉。端详了一番之后，白大褂一脸厌恶地把碎肉远远扔向远处，边拍打着手掌，边说道：“不用追了，又失败了，又失败了……”
　　说话的同时，白大褂四下转动着脑袋，打量着附近的环境，“还以为它能跑出来的话，是不是能给老师带来点惊喜，结果仍然只是个不稳定的残次品而已啊……”白大褂四下打量的目光很快就集中到了梅林的身上，上下将他端详了一番，白大褂直接开口对梅林问道：“你，看见它了吧。”话语虽然像是询问，但白大褂的语气却十分笃定。
　　他快步走向梅林，梅林立刻又装出颤抖着想要后退的样子。但是一旁的黄毛却发出了一声哼声，这立刻就吓得梅林不敢再动了。
　　白大褂走进了抖动中的梅林，近到梅林可以闻到这个邋遢肮脏的中年人身上的臭味，那是种混合了烟臭、汗臭、体臭以及类似梅林之前曾从那些烂肉上闻到过的腐臭味的综合。也近到梅林可以看到这个中年人身上的白大褂上沾满了试剂、污垢、血污等等痕迹。更是近到梅林可以看清他胡子拉碴的油腻脸庞。
　　白大褂突然伸出手，自梅林的头顶头发上捏下了一片小肉末捏在指间。之后中年人躬下身子和梅林的视线平齐之后，将捏着烂肉的手指凑到了梅林和他的视线之间。
　　“看吧，证据，你在场的证据……”说话的同时，中年男子那干黄的杂乱牙齿和口中的恶臭味直让梅林犯恶心。但梅林在佯装不敢对视而移开视线之前，还是透过中年男子带着的老式风镜那厚实又脏兮兮的镜片看到了他的双眼，那是一双浑浊而布满血丝的双眼，分别看向两侧的眼球之中却带着一种让梅林厌恶的狂热和病态的兴奋。
　　“说吧，把你看到的都说出来！”莫名兴奋的中年人直接张开双臂死命攥住梅林的瘦削肩头，猛烈摇晃着他单薄的身体，口水四溅地叫嚷着：“乖一点，快一点！说吧，把你看到的都说出来！十八号应该很厉害的吧！？我在地上看到了一些比比鸟的羽毛，那些羽毛之上都带着被气化之后的痕迹！！说，那比比鸟是不是你的，它是不是被十八号的究极破坏死光给直接气化了！？啊？？你快说啊！！”
　　梅林一边努力克制着自己愈加暴走的能量，一边努力在面上佯装出惊慌失措的表情。他支支吾吾、吞吞吐吐的敷衍着，显得十分柔弱。
　　“哈哈，博士，你也别太激动了。”仍然坐在挎斗里的黄毛大大咧咧的说着，“你都快把这个小鬼给吓哭了，你也多少温柔一点嘛……”
　　“快说！快说！！”可是这个白大褂却丝毫未加收敛，他更加用力地捏着梅林的肩膀，加大幅度摇晃着梅林的身躯，在一直得不到梅林的回答之后，他干脆直接把梅林一把推开，让他径直栽倒在地上。之后这个气势汹汹的中年人面容扭曲着，狠狠跺着脚步走到了在草地上挣扎着梅林的身前，居高临下的俯看着一副惊慌失措，面色苍白之中透着青紫色梅林，脸上突然浮现出一抹狰狞。
　　而后，这个中年人猛地抬起自己的右脚，将那穿着硬皮长靴的脚掌抬到了梅林的腿上，“你说不说！？”单脚站立有些不稳的中年人咆哮着，“再不说，我就踩烂你！”
　　“哈哈哈，博士也发狠了呢。这模样还真少见呢……”黄毛则在后面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还有空和其他两个骑师打哈哈，顺便调戏白大褂两句，“我说博士，你已经把这个臭小鬼给吓傻了，他恐怕已经被你吓尿了裤子，大概是连话都不说出来了。你又何苦这么急嘛……”
　　“我必须急！”中年人猛地放下右脚，重新站稳，转回身子对调笑他的黄毛说道：“研究基地最近就要被废弃，我必须有成果交给老师才行！要不然……”中年人猛地又转回身子，愈加凶狠地怒视着仍然躺在地上的梅林，“要不然，不光是我，你们都一样有麻烦的……BOSS是不会放过光领取研究经费而没有任何实质成果的我们的……”
　　中年人的这番话终于搔到了黄毛的痛处，他利落地从挎斗之中翻出来，快步走到白大褂身边，“说得也对啊，博士。那么看来，我们必须撬开这个小鬼的嘴，看看他到底都知道些什么了……”和白大褂站在一起，黄毛也眯着双眼用危险的视线打量着看似无力反抗的梅林。
　　“唉……”
　　轻叹了一口气，已经再也演不下去的梅林决定换一本新剧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