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道成寺

　　“日高川上耳取峰，闻说鸡鸣见日升。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最高层。”
　　我站在耳取山顶峰之上，望着苍茫大地、美丽河山，见天际浮云仿若触手可及，只觉意气风发，一时诗性大作，当场咏出一首千古绝句。
　　引来身边熊野国造的连连喝彩，老头儿捋须赞道：“妙极！妙极！老夫亦曾拜会过不少文化名人，然而与贤侄相比，他们不过皆是些腐愚之徒，只会做些无病呻吟之句。以老夫愚观，贤侄之才当不在王杨卢骆之下。”
　　“国造大人缪赞了。惭愧，惭愧。”唐诗三百首就只记得这寥寥几句了，没什么好吹嘘的。对了，话说这首是唐诗吗？嗯，应该是吧。
　　“快！快点！走！”山下一阵阵躁动声传来。
　　几个官役呵斥着一群民夫，推动着一车车滚滚的圆木在峡岖的山道中行走。
　　“他们在做什么？”我不解问道。
　　“呵呵，那是负责建造日高寺的队伍，正在往日高川运输木材。”熊野国造解释道。
　　“日高寺？”
　　“兴建日高寺是陛下月前才颁布的诏令，据说是宫子夫人的意愿，陛下非常宠溺这位夫人，也不曾与群臣商议便直接下诏了，负责此工程的便是数月前游春会上凭着一首诗得到陛下赏识荣获直広貳之位如今正春风得意的纪道成纪大人了。”熊野国造遥指山下，讥笑道：“瞧，就是那个人。”
　　我随他目指，果然有一人穿着气度都与他人迥异，如鹤立鸡群般在众官吏拥护中呼来喝去。
　　“他们既然要建寺庙那就在当地伐木建造便是了，为何还从此处运输材料？”我奇怪道。
　　“所以说我们的陛下对这个新纳的宫子夫人真是宠溺非常呀。”熊野国造叹了口气，娓娓说道，“宫子夫人说要建寺庙祈愿，可又不愿破坏当地的山林建筑，也不愿劳役当地的人民。于是陛下就像是昏了头一般，竟下令从全国各地征召役夫，还派人前往全国各地征收优质木材，这一批就是从伊势运来的，据说陛下还遣人前往虾夷、肃顺寻访那里的仙木呢。”
　　“就为建一座寺庙，如此劳师动众？”我诧异道。
　　“依我看那个藤原家的女子就是个妖女，把陛下迷惑了！”熊野国造悲愤道，“陛下随年幼，登基也不过两年，但一座兢兢业业，行事作风都透着老练，将来必是一代明君。可自从宫子夫人入宫后，陛下就开始荒废朝政，很少与大臣议事了，每日都躲在深宫与那妖女不知做些什么，如今更下出如此昏庸的诏令，这、这简直是亡国之兆呀！”
　　音量凸地增高八分，余音在山峦中回荡，引得谷中官民抬首寻望。
　　“慎言！慎言！”我被他吓了一跳，拉着他的衣袖道。
　　熊野国造回过神来也吓着了自己，不敢再在山上继续逗留，领着我回到庄园。
　　攀山累了一天，回去之后我向国造询问附近可有温泉。听到温泉一词国造面色顿时变得不自在，支吾道附近皆是荒岭，无有温泉。
　　他的反应让我感到奇怪，有意再多问些事情他却推说有公事要干，将我支开了。
　　用过晚食后，我躺在舒适的浴盆中，思索这两天来发生的故事，总有一种怪异感。堂堂一国国造，为何将府邸建在这深山野林之中，且周围附近竟无一佃民山户，这实在不合常理。此地离市集极远，他们日常的吃穿用度是如何获取的？若说是山精野怪之辈，看起来又不太像，也不会纵我两日不动分毫。
　　还有一个令我很在意的地方，国造的女儿为什么总带着面纱呢？总觉的这里有什么问题。
　　不管怎么说，还是太诡异了，早点休息，明日一早就告辞吧。
　　我深吸一口气，闷入水中。
　　另一边。国造屋中。
　　国造：“女儿，你是认真的？”
　　清姬：“没有错，我要和他结成夫妻。”
　　国造：“既然是女儿你的意愿，为父一定帮你达成。”
　　清姬：“多谢父亲。”
　　半夜，睡得迷迷糊糊的我被摇醒，我睁眼起来，点亮灯火，却见国造的女儿——清姬小姐弯坐在榻边，一直面对着我，那张轻薄的紫色面纱后面，有一道毒蛇般的目光透过纱障直勾勾定着我。
　　“清、清小姐，您这深更半夜的不在自己闺房中安息，来小生这里作甚？”我心里发毛，蜷缩着身子，颤音问道。
　　“一树之荫一河之流，皆为前世因缘所促成之果。你什麼时候与我结缡？”
　　“啊哈？”这问话太直接了，我的大脑一时处理不了。
　　“昨日当我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就在心底打定主意，一定要让你成为我的丈夫，所以才会让父亲留你住下来，好实现我的愿望。现在我来到你的身边，就是要你答应与我结亲，成全我的心愿。”
　　清姬步步紧迫，压得我透不过气。
　　“这个、我觉得我们还需要更加了解下彼此，结婚太遥远了，先从交换日记开始，可以吗？”压下跳动的心脏，张出一副笑脸，悄悄问道。
　　“这一切都是佛祖的指引，不要怀疑了，你我是永世的恋人！就在此合为一体吧！”
　　太疯狂了！这女人有多饥渴呀！这年头豪门贵族都是这么开放吗？
　　“小姐，请不要这样，我不是那么随便的人！”
　　清姬根本听不进我的话，爬到我的身上，将我紧紧抱住。
　　“不要啊！”
　　我想脱走，但清姬细嫩的胳膊却像铁箍一样紧迫，完全挣脱不开。
　　挣扎当中，我一巴掌糊在她的脸上，将她的面纱打落下来，露出她的真容。
　　那是一张梦幻般美丽的脸，完全不似人间该有的容颜，若是非做个比喻的话，就好像寺院里菩萨的金象一般。
　　只是这一张如画般的容颜，额头上有一道粗长丑陋的十字伤疤，将一副美景变成了修罗地狱。
　　如是时间静止，清姬停下了动作，缓缓退开。
　　“你看见了？”
　　“呃？嗯。”
　　“你现在一定很讨厌我吧。”
　　“啊？不，没有。”
　　“你说谎！”
　　“我没有！”
　　“别骗我了，我知道的，没有男人会喜欢脸上有伤疤的女人。”
　　“我没有骗你，我对佛祖发誓，绝不会因为你的容貌丑陋而讨厌你。”我说的是真的，让我在意的是另一件事，那道伤痕我看着好眼熟……
　　“那你会跟我成亲吗？”
　　“会的，不过可以让我先回家一趟吗，这事我必须告诉父母。”
　　“那么我明日跟你一起回去，先见见未来的公公婆婆。”
　　“好吧，现在你可以先出去吗？我想睡觉了，困死我了。”
　　“今夜就让我……”
　　“今夜不行！我是个很传统的人，第一次必须留到婚礼那日！”
　　“那好吧，亲爱的，你好好休息，明日再见。”
　　她在我脸上留下一吻，满怀愉悦的出去了。
　　确定她离开后，我抹去头上厚厚一层汗，一直吊着的心终于暂且安歇了一会儿。哪还敢再睡，急忙穿上隐身衣，趁夜悄悄的溜出了这个恐怖的庄园。
　　如果我记忆没有被篡改，那么我可以清楚的确定，清姬额头上的十字伤疤与我两日前在山中和那条青皮大蛇缠斗时留下的伤痕一模一样！
　　也就是说……
　　从国造房前默默走过，没敢惊动他，我无法确定他与清姬是不是同类，这个庄园整体都透着一股不和谐感。
　　离开国造府后不敢逗留，人不停腿的赶路，赶了大半夜的路，在天蒙蒙亮的时候总算走出山林，来到日高川附近。
　　太阳缓缓升起，光芒洒落大地。迎面走来一支队伍，看打扮似乎是官府中人，我拦住他们，想要向他们借渡船逃难。
　　“大胆！竟敢对国造大人无礼！”为首的伴当呵斥我道。
　　“国造！”我惊叫出声。
　　“发生了什么事？”一个大约十一、二岁的小男孩走过来问道。
　　“主人，有一个庶民挡住我们的去路，还说要借渡船。”伴当俯首答道。
　　这个小孩就是国造？“你是哪里的国造？”我惊异问道。
　　“放肆！在你眼前的这位就是这熊野国的国造大人！”那个伴当被我无礼的话气的脸都黑了，抽出刀来打算砍了我。
　　“住手！”小孩儿阻止了他，走到我面前沉着的说道：“我就是熊野直广滨，你刚刚是从耳取山出来的吗？”
　　“你真是熊野国造？”那我之前遇见的国造是……
　　“国造大人恕罪！”我给他叩了一个首，有求于人不得如此，然后问道：“国造大人您来这里是？”
　　“我来拜祭我的父亲和姊姊。”
　　“您的父亲和姊姊？”
　　“是的，我的父亲和姊姊清姬于三年前来耳取山游玩路遇一条青皮大蛇，父亲和姊姊都被那条恶蛇咬死，连尸骨都未能幸存。父亲子嗣稀薄，只有我来继承国造之位。事后我多次派人进山围剿大蛇以及搜索父姊的遗体，可惜一无所获。只有在山下立了衣冠冢，每年前来拜祭一番。”
　　听了小国造大人的述说，我的心儿拔凉拔凉的。这样说来，我所遇见的庄园、国造、清姬，恐怕全是那妖蛇伪造的幻境。
　　小国造熊野直广滨在说完往事之后又问我道：“你这是从何而来？为何身上这般污浊？”
　　听到此话，我突然闻到一股令人作呕的异味，身上处处刺痒，极不舒服。仔细一看，衣服上沾满了泥土草屑，皮肤红肿一片，还有不少蚊虫在上攀附。
　　紧接而来的是肠胃的阵痛，想起昨日那些美味佳肴，怕都是些蛇蝎毒物吧。
　　“夫君！夫君你怎么走得这么早啊？等等我！”
　　身后传来清姬的甜蜜声音，令我透体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