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7、请原谅我的贪心

　　渡月桥的烟花很美。
　　美到让人心醉。
　　吉良吉影分明滴酒未沾，但此时站在桥上，抬头仰望那骤然绽放的火树银花，那漆黑天宇之下的绚烂璀璨……忽然觉得有些恍惚。
　　因为内心的安宁，他能够平静的面对一切，但眼前的这一幕，老实说，他甚至从未想过。
　　和喜欢的人一起，穿着浴衣看烟花。
　　大抵是许多人的梦想。
　　但吉良吉影自从认识到天性那一刻起，就再也没有抱有过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而是始终朝着他的目标——平静的生活，坚定不移地前进。
　　他衷心喜欢自己的目标，衷心喜欢目标达成之后的平静生活。
　　多年以来，一贯如此。
　　现在亦是如此。
　　他恍惚的是，自己错过的这些风景，虽然比不上他的追求，但貌似也还不错，如何能够将它们合二为一呢……
　　他微微侧头，看向小兰。
　　她双手轻轻握在胸前，如同祈祷一般仰望着夜空，神情仿若巫女的虔诚，烟花映照着她的脸，她的眸中星光点点。
　　吉良吉影忽然有些蠢蠢欲动。
　　毕竟抛弃他的设想不谈，只看表象。这些天来他就像是沙漠中干渴到极致的旅人守着一汪清泉，而不去饮用；饥饿的雄狮遇见一只落单的梅花鹿，而不去捕食。
　　不仅欲望没有得到满足，反而时刻还在承担着诱惑。
　　他的确希望将小兰酝酿为一樽绝世佳酿，在此之前就用日常的清水来解渴，他原本打算今天休息就去寻找目标的。
　　但显然，今天他到来了这里，并没有找到解渴之物。
　　而且因为原田父女的奇思妙想，骄阳更甚！
　　吉良吉影更加口干舌燥了。
　　甚至于，指尖都有些发痒。
　　食指不由自主的跳了一下，仿佛在提醒它的主人应该做些什么。
　　于是，吉良吉影伸出了手。
　　嘭！！！
　　今夜最大尺寸的烟花凌空炸裂，天地都为之骤白，恍惚间，渡月桥好似来到了最美的雪夜，山水都化作写意的浮世绘。
　　下一刻，漆黑的天幕上绽放开成千上万朵的璀璨之花，就连星月都为之失色。
　　心脏仿若擂鼓般跃动的吉良吉影，当然被它下意识地引去了视线。
　　他亲眼见证了那转瞬即逝的璀璨绚烂，仿若找到了什么借口一样。
　　没错啊……
　　就和烟花一样，就和樱花一样。
　　这样的美丽，不本来就是短暂的吗？
　　今天已经足够美好了，就让一切都在今天到此为止吧。
　　当时光凝结为琥珀，他会永远记得这一刻。
　　再见了，兰……
　　吉良吉影是这样想的，并且已经干渴到即将死亡的他，甚至没生出关注身周情况的想法，便打算立刻采取行动。
　　强烈的意志迅速传递至僵硬的手脚，指甲忽然飞速生长！
　　漆黑的火焰熊熊燃烧，粉白色的身影，已凭空出现！
　　吉良吉影，终于，触碰到了那只手！
　　但是，好奇怪。
　　为什么？
　　为什么他分明还没有动作，却触碰到了那只手？！
　　难道想法还未付诸实践，意志便已经代替他做出了抉择？！
　　杀手皇后凭空而立，轻巧回眸。
　　仿佛在说：我没有。
　　那么，是为何呢？
　　烟火最后的残迹终于落下，借着那一丝微弱的光芒，吉良吉影迷惘的视线终于略微集中。
　　或许是手中稍有些冰凉的触感抵消了一些身体的燥热，他的理智恢复了些许。于是，他终于清晰地看到……
　　那双带着笑意的星眸。
　　是小兰，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那沙漠中的清泉忽然倾倒，化作溪流涌向干渴的旅人；那懵懂的梅花鹿走近饥饿的雄狮，好奇地轻嗅金黄的狮鬃！
　　这是何等愚蠢的举动！
　　这必将招致完全的毁灭！
　　但是，
　　但是……
　　那旅人因何只是轻轻取了一瓢，滋润自己干渴的咽喉，浅尝辄止？那雄狮因何只是俯身轻嗅，却没有咬碎那脆弱的咽喉，撕扯它稚嫩的血肉？
　　吉良吉影忽然伸出了另一只手，和小兰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
　　他握的是那么用力，指节都有些发白，好似生怕眼前人逃走一般。
　　手上的痛楚清晰无比，但小兰却依旧浅浅的笑着。
　　“我会一直都在，吉影君。”
　　轻柔的声音好似樱花一般，轻轻飘落至心底。但吉良吉影没有丝毫放松，只是轻声呢喃。
　　“兰……”
　　“嗯，我在。”
　　“烟花会再次绽放吗？”
　　“一定会的。”
　　“樱花何时再次盛开呢？”
　　“春天到来的时候。”
　　“那么……你呢？”
　　“我？”
　　“很璀璨吧，我的眼中，那是你的身影。我多么希望保留这永恒的光芒，那会使我得以窥见天堂。
　　兰……我无法忍受瑕疵之物，更无法忍受那高洁的、神圣的，终有一日……归于凡俗。我曾身处地狱，但哪怕那时，我也不曾放弃我的追求，我的挚爱。
　　而当我重新回到人间，我所见到的第一眼，便是你。
　　这是命运的安排，我因之而倾倒。
　　但，这同样也是一场试炼，一场我与你共同的试炼。
　　我很担忧，担忧那一天的到来。”
　　担忧那一天，
　　我不得不选择得到你……
　　小兰可以完全理解吉良吉影的意思吗？
　　当然可以。
　　在这漆黑的天幕之下，在喧嚣人群的静谧孤岛之中，她甚至有一种感觉，他们的心灵，紧紧贴在了一起。
　　但，除了最后一句……
　　因此，她因凉夜而稍显苍白的脸上，绽放了些许绯红，而后化作了她所说一样的，春天到来之后的笑容。
　　“吉影君，我们去北海道吧。”
　　“那里的樱花，还没有完全凋零。”
　　“明年的早春，我们可以去四国、去九州、去琉球，樱花开放的季节很短，但我们的时间，还有很长。”
　　最后一句话……
　　似乎已经说明了一切。
　　吉良吉影稍有些挣扎的眼神，终于重新恢复了平静。
　　沙漠的天空，降落了甘霖！
　　吉良吉影微微松手，轻轻向前一引，将小兰拥入怀中。他轻嗅着她的发丝，好似汲取到了某种平静。
　　“抱歉，兰，我失态了。”
　　抱歉，兰，我想要杀死你。
　　“贪婪而恐惧，这或许就是我的天性。兰，我想我表现地已经有些太过头了，但我还是想要再说一次，我……”
　　“不要现在说，好吗？”
　　小兰的声音很轻，但好似带着某种祈求的意味。吉良吉影没有再说下去，他明白的，小兰的心意。
　　那是某种圣洁而又罪恶的味道。
　　有些事，她终究没法完全忘记。
　　至少现在不行，至少现在……
　　才三天。
　　吉良吉影忽然有些难以抑制地嫉妒起来，他已经不记得自己上一次生出这种情绪是什么时候。
　　工藤新一！
　　这个家伙何德何能，可以得到兰的如此青睐！他凭什么，可以令人无法忘怀！
　　“我嫉妒他。”
　　吉良吉影此时就像毫无城府的年轻人一样，说出了自己的心声。
　　在他怀中显得有些纤弱的小兰，身体轻轻一颤。吉良吉影加重了拥抱的力道，那僵硬的身躯，终于才又逐渐恢复柔软。
　　“抱歉，吉影君。”
　　小兰忽然轻轻一笑，似乎有些凄婉，“我其实也很贪心呢。”
　　在没有完全倾倒尽心中的思念时，却还依恋吉影君的味道。
　　很是轻浮吧。
　　但如果说工藤新一的死给了她什么教训的话，那就是千万不要扭扭捏捏，有什么心意就一定说出来。
　　作为女孩子，无疑应该更加矜持一些。
　　就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所以才会在新一生前始终没有与他确定关系，留下偌大的遗憾。
　　既然现在内心不受控制的被吉影君吸引，那么就算被骂做不知廉耻又怎样。
　　只是……
　　她如今的心意，未免太糟糕了些。
　　刚刚说出那样自私的话，吉影君或许会厌恶她吧。
　　但一直维持现状，而不去点明，不就是单纯的欺骗吗？
　　她做不到，完全做不到。
　　之前或许还可以自欺欺人，但到了现在，她必须要面对了。
　　吉影君离开的话，自己会怎样呢？
　　或许是一切回到原点，
　　或许是走向结束。
　　谁知道呢。
　　但正如她善良的天性所决定的那样，她无法选择欺骗；正如她那终于确定的决心一样，她已经不想再留下遗憾。
　　纷乱如麻的心绪中，勇气逐渐汇聚，一幅从心底闪过的画面让她终于抬起头来，轻轻推开了吉良吉影。
　　那幅画面是：多罗碧加乐园中，工藤新一离去前，笑着向她摆手的模样。
　　她深深地鞠躬，语气却很是坚定。
　　“请原谅我的贪心，吉影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