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交易

　　“你想要什么？”
　　夏末沉默不语。
　　没有答案，什么都没有。
　　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呢？
　　回到属于自己的世界？
　　他确实这么想过，特别是在来到这个陌生世界的时候。
　　他理应回去，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而不该贪恋，贪恋这大千世界的美好。
　　可是，这里不属于他，而那里又属于他了吗？
　　他像是孤独的旅人，是只为某个目的而漂泊的异客，然而他终究是异客，无论在哪，目的之后便是墓地。
　　夏末不会死，但他会。从意识诞生之初，他便知道或许自己没有未来，过去也并不属于他。他是没有未来的异客，是承载记忆的旅人。
　　那里并不属于他，但他终究是要回去的，即便那是他的死亡。
　　「夏末」不是他，但他是夏末，他终究要回去的，没有什么理由，只是因为他是夏末而已。
　　但。
　　不是现在。
　　他还没有找到，他还没有达成目的，他不能回去。
　　完成那一剑？
　　历代执剑者所追寻的道，那极致的一剑，可以将一切都斩断的道。
　　细草、巨树，落叶、飞花，流水、金石，高山、大河，天穹、地幕，因、果，生、死……
　　这些，并没有区别，在剑客的眼中只有可斩之物与不可斩之物。
　　天下事不过一剑事。
　　没有什么是剑不能斩断的，不需要第二剑、第三剑，一剑就好。
　　再高明的剑术，再厉害的招式，再强大的人，都有漏洞、缺陷、弱点。
　　这是最简洁与纯粹的一剑。
　　执剑者的剑，是替天下剑客辟一条道，一条最纯粹而极致的道。
　　「能否帮我完成这一剑？」
　　「你可知你要付出什么」
　　空寂的声音在夏末心底骤然响起，参杂着悠远肃穆，好似从浩淼星空中传来，又像是近在耳边。
　　「我要付出什么？」
　　忐忑、不安、犹豫、怀疑，夏末不知道自己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问出来。
　　如果能得到那种力量，即便是他也奈何不得我了吧？我可以作为自己活着，作为自己！自由呐！多么美妙的词汇！
　　只是真可以吗？
　　如果被他知道我是以这种方式得到他也无法达到的境界，恐怕会被他耻笑。
　　不，他不会。
　　他只会全力递出一剑然后放心的把这具身体交给自己，这才是他会做的事。
　　如果他是他，他也会如此。
　　不，他本来就是夏末。
　　「一切。」
　　夏末陷入了沉默。
　　一切。
　　多么宏大的词汇。
　　你所拥有的以及你还未曾拥有的，头发、眼泪、钱财、亲朋好友，甚至姓名、过去、未来乃至生命。
　　一切。
　　「我的一切？」
　　「不……夏末的一切。」
　　听闻此言，夏末如遭五雷轰顶，整个人陷入沉默以及深深的恐慌之中。
　　「你……到底是？怎么会……知道？」
　　那声音仿佛未曾听到夏末的心声，自顾自的复述着。
　　「夏末的一切换取万物皆斩的一剑。」
　　那声音如同仙音，引人入迷不自觉的想要去随之“飞升”而去，心神摇曳间恍惚觉得自己如同神明，就此要去赴那蟠桃盛宴。手段高明颇似那绝世凶魔的「道心种魔」，恍然若失间便已魔根深种，自此便不得翻身。
　　「道心种魔！」
　　一个机灵，夏末想起某段记忆里这个词来。
　　那是某位执剑者曾遇到的大劫。
　　那代执剑者剑术卓越，未曾继剑便已自术入道，打遍门中同辈，无一人能在其手中撑过五十回合，被视作最可能在这条路走的最远的人。后来他入红尘历练，洗涤道心，谁曾知他下山便爱上了一个女子，为了女子甚至不惜违抗师命，弃剑归隐。可剑冢怎可允许他如此，他是那一代最有希望执剑的人，也是有望于此道上再进之人。
　　于是，宗门强行拆散了两人，带他回了剑冢。苦苦闭关二十年后，他成了一代剑仙，那时宗门再无人能强迫他。只是他出关那一天，宗门弟子被一魔头屠戮殆尽，连鸡犬飞鸟都未能逃过其手，只剩一众长老全被魔头以「道心种魔」的秘法所控制。那一日，剑冢几近灭门，除了下山历练的弟子无一幸免。待那一代执剑者强忍悲痛将养育他的一众师叔伯亲手杀死，将剑刺入那待他如父的师傅心脏，他悲痛欲绝，一身剑仙境界化作虚幻。可为了杀死魔头，他不惜以身饲剑。
　　就这样他成为了执剑者，杀死了魔头。
　　直到魔头死后化作真面目，他心如遭雷劈，便以千刀万剐也难抵他心中的恨。
　　那魔头不是别人，正是他所爱的那女子。
　　那一日他入剑仙又跌没，那一日他持剑斩魔，却魔心深种。
　　此般像极了「道心种魔」的手段。
　　夏末震惊不语。
　　然而就在他恢复清明的那一刹那，一声叹息传进夏末耳中，夏末从震惊中醒了过来。
　　那究竟是什么？
　　为什么会知道……
　　为何又会引诱自己？
　　抱着这一切疑问，夏末的视线转向对面那位头戴灰色仓鼠帽的商人。
　　“你知道些什么？”
　　“咱什么也不知道的说。”
　　“你到底是谁？”
　　“我只是一个商人，做买卖的商人的说。”
　　“你有什么目的？”
　　“你是在怀疑我的说？”
　　他不得不怀疑，如果可以，夏末甚至想要抓起这位什么都可以交易的商人对其进行严刑拷打，逼问出结果来。
　　他不相信她不知道。
　　“我只是交易的天坪的说，至于你交易了什么，付出了什么，我一概不知，也不想知道的说。”
　　只要付出代价，在她这儿什么都可以买到，任何东西，她对此深信不疑。但现在居然出现一个人，他什么都没有交易。
　　他居然什么都没有交易。
　　不可思议。
　　要知道那是直问人心底最深处的欲望，不可抵抗，越是赤裸的欲望便越是难以抵挡。
　　很多人都买不起自己的欲望，于是他们付出了生命。
　　可那个男人，那个叫夏末的男人，什么也没交易，什么也没付出。
　　她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对于交易的一切，对于这个看上去有许多谜团的男人，飞鼠第一次知道了避而远之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