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本质

　　亭子内，李力不是特别客气的坐在了两人中间，结果男人递过来的酒水，随意的抿了一口。
　　柔滑的酒水入口让他眉头一簇，看了一眼杯子，又喝了一口。
　　酸酸甜甜，味道不错，有点像葡萄味道的芬达，只是含酒精，而且没那么甜腻。
　　“你是如何知道我会侵入你的识海？”
　　画妖叶彩直勾勾的盯着他，似乎很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
　　“在方采采的父亲出现的时候。”
　　李力回头看了一眼方采采，叶彩给了后者一个眼神，让其退去。
　　待少女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时，李力才接着说道。
　　“其实事实全都是我的推测，我最初的想法只不过是捏造出一个说的过去的推测，并让方采采相信，完成对她自己的救赎，从而破除画景之意，至于真相到底是如何，我并不是特别在乎。”
　　“而问题就是，在我将这个想法实施之后，方采采的父亲真的出现了，而且是作为杀死全家的凶手出现，和我的推测分毫不差。”
　　“那个时候我就意识到，有一个旁观者一直在暗中操控。”
　　“就不能是方采采自己捏造出来的吗？”叶彩反驳道。
　　“她是冤魂，那方宅便是她心象臆造之物，你扰动了她的心，以虚假瞒骗她，于是便出现了她所以为的真相，你口中的谎言。”
　　“但她并不是真正的冤魂不是吗？”李力又喝了一口。
　　“景色很真，人也很真，画里的一切都在强调这一点，但假的就是假的，我还没傻到相信你能随意创造生命。”
　　“为何不能相信？它们有心，有情感，有过去，为何就不能将其视作生命？一个货真价实的冤魂？”
　　“方采采如果是真的冤魂，她的老父亲实力就不应该超过他，那些家属就不该能扛过我的一招。”李力淡淡的说道：“就算不否认你的看法，但从客观角度出发，她就不是冤魂，只要那些条件在，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她也是画人。”
　　“那若是我绘出那完美的冤魂呢？你还会如此坚持吗？”
　　“你绘不出，至少现在，你肯定做不到，即使做到了，也有其他的破绽。”
　　“那如果我画出了呢？”
　　“没有如果，就算我退一万步，你真画出来了，那你觉得你画出来的东西还是冤魂吗？”
　　叶彩一时间沉默了下来，仿佛陷入了沉思。
　　“一个东西看起来是草莓，闻起来是草莓，吃起来也是草莓，那么它真的是一个草莓吗？”
　　“......”
　　“你好好想想吧。”
　　李力无聊的看了他一眼，像他这类人总是喜欢将简单的事情复杂化，应付起来简单的很，随便丢一个比较有思辨性的废话过去，让他自己慢慢钻牛角尖去得了。
　　然后李力将视线转向了那名男人身上。
　　他打量了对方一眼，只见此人身着一件宽松青衫，袒胸露乳，下巴无须，正一脸玩味的看着自己。
　　“这位仁兄，有何指教？”
　　“怎么称呼？”
　　“李力，木子李，力量的力。”
　　“某家无名无姓，只不过得朋友赏识，得了一个名号叫百草道君。”
　　“见过道君。”李力恭敬的拱手。
　　“我也想问你一个问题。”百草道君看着他，脸上一直带着莫名的微笑。
　　“自无不可。”
　　“你是什么？”
　　“什么什么？”李力有些没搞懂他什么意思。“你是什么？是碧玉麒麟？还是冤魂？唔，也许是某家问的不对......现在是你们哪位在主导着这幅身躯？”
　　“不，没有谁主导我的身躯，我就是我。”李力说道：“我是一个人。”
　　“一个人？”
　　“一个人族。”
　　“你认为你是一个人族？”
　　“不是认为，我本来就是。”
　　百草道君听了后喝了一口酒，面色平静，却忽然冷不丁的给了叶彩一巴掌。
　　啪！
　　这一头皮削的还挺用力，直接把出神的叶彩打了回来。
　　“干嘛！”
　　“他说他是人族！”百草道君指着李力。
　　“是的，他是人族。”叶彩点点头。
　　“你在他的识海中看见了什么？”
　　“我不能说，我只能告诉你他的确是人，这是我与他的交易。”
　　“交易？”
　　“正是，作为保密的代价，他同意对我擅自侵入识海的行为既往不咎。”
　　说着还丢出了好几样绽放光华的事物，定睛一看都是一些肉块或果实异草，被李力喜笑颜开的收进锅里。
　　“这些也是。”
　　“谈个交易吧，我要付出什么代价才能如他一般一窥你的脑海？且能让你既往不咎？”
　　百草道君放下酒杯，一脸和熙的笑容。
　　“我也可以立下誓言，给你一些食材。”
　　“不，我拒绝。”李力摇摇头：“你这是拿我的记忆思绪当做可以交易的货物吗？若是换了你你会答应吗？”
　　“你的过去，你不愿意被人所见的隐私，你珍视的回忆，就当做货物一般容他人随意浏览？”
　　“那叶彩......”“叶彩的交易是因为他已经不告而入了，我要的也仅仅是让他守秘，那些食材不过是添头，我自己也可以搜寻。”
　　“唉.....”百草道君无奈摇摇头，长叹了口气。
　　“那你说罢，我到底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才能进入你的识海？”
　　李力咧嘴一笑。
　　“得加钱。”
　　“我想吞噬道君的天赋神通。”
　　百草道君的笑容顿时消失了。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想道君应该是误会了什么，我的实力低微，不可能完全吞噬道君的能力，沧海一粟中只能取一瓢，再多的话就如同蛇吞象，贪心不足的下场便是撑死。”
　　“你也知贪心不足致人死地，竟敢当我的面提出这种要求？”
　　百草道君皮笑肉不笑，放下酒杯看着他说道。
　　“你不觉得很无礼吗？”
　　“这便是我的价码。”李力毫不退让的盯着他的双眼。
　　“而且论无礼，道君也不遑多让啊！”
　　一股可怕的气势陡然降临，激起湖面波澜，草木凝滞，四周的藤蔓朝着湖边小亭悄然蔓延在，百草道君天意境的威压之下，李力连喘息都变得艰难。
　　“小子，这个世界是要靠实力说话的。”
　　百草道君举着酒杯淡淡的说道：“不要得寸进尺，趁我心情好，才会给你些好处。”
　　“否则，就算我杀了你又如何？”
　　而面对百草道君的威胁，李力却微微一笑。
　　“好教道君知晓。”
　　一张冷漠，甚至可以说蕴含恶意的面孔在李力身后浮现，极致的阴寒盖过了刺痛的威压，将四周不安分的藤蔓悉数冻碎。
　　这意味着那些阴寒是足以与百草道君相提并论的力量。
　　恶魂张香，蓄势待发。
　　“在下不才，虽然实力不强，但也不是毫无依靠的，杀死道君谈不上，但保全性命却不在话下。”
　　“道君是否要赌一赌，能否将我斩杀当场，而不是让我走脱，待实力提升上来后，找道君寻仇？”
　　百草道君顿时脸色变了一变，似乎很是意外，但除了意外，更多的还是难以掩饰的暴怒和即将爆发的杀意，滚滚朝着李力而来。
　　“早听闻张城主大名，某家对城主治下十数万冤魂的遭遇深表同情，我等皆欲相助，却无能为力，却不曾想在那场大灾过后，城主不仅安然无恙，还居然还能保有如此实力。”
　　“谢道君关心，这还要多亏了李公子，本城主才能勉强躲过那场大灾，在此地与道君大人相谈。”张香冷冰冰的说道。
　　“所以若是道君想要对李公子不利的话，就别怪本城主翻脸了！”
　　一旁的叶彩看着张香冷漠的脸庞，开口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唯有张香与百草道君之间对峙越发的凌冽。
　　但就在李力以为他要出手的那一刻，百草道君却忽然爽朗一笑。
　　“可以，这个交易我答应了。”
　　“但是我的神通不给你吞噬，虽说你只能吞噬一丝，但对于我这个还打算突破境界的人来说，这一丝也是极为重要的。”
　　“那.....”
　　“你可以吞噬叶彩的。”
　　“啊？”
　　“放心，我不会让他来找你麻烦的，这也是交易的一环嘛。”
　　“百草，你！”叶彩顿时有些气急：“这是你与他的交易，与我何干？”
　　“别那么小气嘛叶彩，反正你也没打算再往上走了，而且你的天赋神通也比我更有用，给这位小兄弟使使也没什么不好的。”
　　说着就上来摁住他，直接来了一出强人锁男。
　　“百草我*你**！你**的就是**！*！”
　　“李力小兄弟，来！”
　　“前辈如此盛情以待，那我就却之不恭了。”李力笑嘻嘻的上前，张嘴轻轻吸气。
　　灰白的空间扩散，又迅速消逝，李力合上嘴，表示已经结束了。
　　狼狈的叶彩无奈的坐了回去，恶狠狠的盯着百草道君，后者则一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吹这个口哨猛看亭外的风景，搞得他眼神幽怨，活像个怨妇。
　　“某家已经兑现了交易，接下来，就该让我见识见识你的识海了。”
　　“道君请。”
　　李力点点头，盘膝坐好，静等百草道君侵入，只见后者冲他微微一笑，李力的视野便顿时天旋地转。
　　喘着气满脸通红的画妖叶彩喝了口酒，又恨恨的瞪了百草道君一眼，可当发现后者已经进入李力识海之后，又露出了邪恶的笑容。
　　“哼，竟敢如此对我，就别怪我不提醒你了。”
　　-
　　意识沉入，百草道君顷刻间便降临在李力的面前，身形宏大，散发出煌煌光明，几乎将这漆黑的泥丸宫全部照亮。
　　而李力的魂体则宛若蚂蚁，无依无靠的屹立在百草道君的魂魄面前，飘摇不定。
　　百草道君俯下身来，推金山倒玉柱，一只巨大的眼球出现在李力面前，几乎可见虹膜中的每一个细胞，血丝中的每一个红血球。
　　“接下来，该进入的便是你的意识了。”
　　他仔细的看着，也很好奇李力有什么手段能将自己拖入意志对抗的战场，凭什么能压倒叶彩的分魂。
　　宏大的声音进入脑海，李力点点头，身边忽然浮现一个娇小的女孩身影。
　　那女孩抬头，一双翠绿的眸子与百草道君对视。
　　“碧玉麒麟？”
　　百草道君的瞳孔微微一缩，只见女孩冷不丁手决一掐，忽然使了一个道术。
　　“原来是同心决......”
　　巨大的双目缓缓合拢，猝不及防下，他的意识朝更深处沉去。
　　片刻后，黑暗渐渐消退，就像从深海底部朝水面上升，一点点湛蓝的光辉逐渐浮现。
　　这里就是识海的最深处，意识与意志所统领之处，在这里，魂魄会展现出一个生命最本质的模样，所有的心性与阴暗都会暴露无遗，毫无防备的展示给能够侵入到此处之人。
　　“终于到了。”
　　百草道君慢慢的睁开双眼，抬头，看向眼前那宏伟之物。
　　“！”
　　“如此.....如此......”
　　他震撼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那是一个布满伤痕的，又以重重锁链束缚着的巨人。
　　他的体表到处都是可怕的伤口，有刀剑之伤，有灼烧之伤，有溃烂之伤，有淤青之伤，有的伤口仍在淌着鲜血，有的则已触目惊心的丑陋疮疤。
　　血肉扭曲着要复原，甚至要生出自己的意志去肆意生长，肌肉咆哮着隆起，却都被体表那重重的锁链束缚，强行维持着原本人类的模样。
　　巨人嘶吼着，面目扭曲着，但那双目深处透着的，却是最彻骨，最清明的理智。
　　癫狂与理性，创伤与愤怒，强大与弱小，悉数体现在那名巨人身上。
　　他从未见过如此矛盾的一个灵魂。
　　“你真的是人族？”
　　“你看到了。”
　　“是的，我看到了。”
　　百草道君脸色复杂的点点头。
　　“满意了吗？”
　　“我已满意。”
　　“那便离去，记住我们的交易。”
　　“我发誓，我不会将我所见的告诉任何人。”
　　“谢道君。”
　　百草道君的身形慢慢的消失在李力识海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