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残忆

　　直到两个小时后，林旧才意识到这活儿没那么好干。
　　在弗丽嘉的房间内，林旧坐在对面上课，背后是几乎快要笑出声来的歌者。
　　“噗嗤——”歌者到底没忍住。
　　“你不要在这影响课堂秩序好吧，”林旧很是无奈，摆在面前的是一张几乎满分的试卷。“我实在想不出来有什么必要给她请教师。”
　　“那是，”歌者站起身来，走到弗丽嘉的身边，俯身抱住了她，“我们弗丽嘉可是个天才。”
　　“所以呢？你这根本就是多此一举嘛，”林旧看了一眼窗外，自己简陋的行李已经从出租屋送到这里，负责运送的人刚按响了门铃。
　　“你的东西到了，先下课吧。”歌者也跟着看了一眼，闪身走了出去。
　　“……”
　　“下课吧。”林旧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转过身来才发现，弗丽嘉一直盯着自己。
　　“怎么了吗？”
　　“没什么……”弗丽嘉眨了一下眼睛，也跟着走了出去，丢下独自凌乱的林旧。
　　可怜的林旧，还不知道一会儿还要干苦力呢。
　　经过一阵闹腾的搬运声，林旧那不多的东西已经规规整整的摆在了一个崭新的房间中，歌者并没有像之前那样用出匪夷所思的“魔法”，而是像个普通人一样，指挥着林旧把东西挪了进去。
　　“怎么样，还满意吗？”在这个被称作“林旧的房间”中，歌者叉着腰四处巡视着，像是炫耀一般。
　　林旧累的要死，懒得理她。眼前的场景毫无和谐可言，刻着华丽纹饰大床上铺着陈旧的床单，精致的书桌上摆着一台有些年头的笔记本电脑，和一只屏上有明显裂缝的手机，包括林旧自身，和这个房间都显得格格不入。
　　格格不入，又为什么会共处一室呢？
　　林旧脑海里飘过这么一句，随之脸色剧变。
　　“意识到了？还不算晚嘛。”歌者打趣道。
　　哪里不和谐？哪里都不和谐！
　　自己为什么会认真听我这个普遍意义上的怪人说话？还跟着她回家？接受一份好像没什么意义的工作？
　　就因为那个很像的循环手法还是那次连印象都不曾有过的多年前的雪原初见？
　　为什么自己会笃定她，就是救自己那个人呢
　　不清楚，不知道，仿佛从一开始自己对她就没有任何防备之心，这种莫名其妙的信任到底从何而来？
　　这就是格格不入，这就是不和谐，因为自己和她们因为一些毫无说服力的理由就一拍即合，聚在一块，这本身就不合理。
　　特别是他林旧，本性甚至对人群有些疏远。
　　因为那场雪原逃生，他总是和其他人格格不入。本来没有命在这里的人，却不知从哪里借来的侥幸，硬续了一段时间的苟延残喘。一直以来，他总觉得死亡的绞索从未离开他的脖子，只是现在松了些，说不准什么时候，它就会沿着血痕慢慢拉紧，直到窒息。
　　而在死亡到来之前，任何人都可能是行刑人，谁都可以握着绞索的那一端，人群熙熙攘攘，世界虽大，却找不到一处可以给予安全感的地方。所以林旧总是防备着，不管是善意还是恶意，总之不可深交，这几乎都成为了他的人生信条。
　　所以自己为什么会轻信甚至在歌者点醒之前，自己仍然毫无自觉。若歌者有意，恐怕早送他去了黄泉。
　　“你不用太担心，我对你的命没什么兴趣，”像是看出了林旧心中所想，歌者说道，“况且，你恢复记忆，对我可是很有好处的。”
　　“至于具体原因嘛……天也不早了，明天再说。”说罢，转身离去。
　　林旧最终还是留下了。不说这份意义不大但报酬足够丰厚的工作，林旧认为歌者确实不会害他，因为她犯不着这么麻烦。除此之外，那没来由的信任与亲切感也是重要原因之一。
　　最关键的是，自己也很想知道自己的过去，想必不会是什么美好的经历，但总比无根游萍，漂荡无依要好。
　　一个人的过去，就是他不可或缺的根。
　　夜幕降临。
　　“陌生的天花板……”林旧直愣愣躺在床上，随即暗笑着，虽然并没有高兴的理由。他隐隐感觉，自己如同薄冰一般脆弱的平静生活即将被打破。也好，早晚都要来，避不开的。
　　“都这样了，索性不想了，顺其自然吧。”
　　这么想着，林旧翻了个身，睡着了。这倒也无怪，毕竟发生了那么多。
　　在很久很久以后，林旧做过很多决定，但无论哪个，都没有这个顺其自然要重要。
　　因为有时候，所谓的先见之明，在大势面前，也不过是自作聪明。
　　不知过了多久，林旧一个激灵醒了过来，不是噩梦，没有声音，总之就是醒过来了。窗帘严严实实的，连一丝月光都没透进，房间里漆黑一片，只有几个家具的模糊轮廓。
　　冲着黑不溜秋的空气发了会儿呆，林旧觉得自己有必要做些什么，在睡不着的情况下最好就是上趟厕所，虽然没有科学研究，也没有实践表明，但上过之后似乎就可以安心入睡了。
　　就是这样！打定主意的林旧踌躇了一会儿，翻身下床，准备做这件“入眠大事”。
　　手握住房门把手，凸起的花纹在手心里显得有些粗糙，又有点舒适。轻轻下压，向外一推，然后……
　　正当他脑子里还在思考去厕所的路线时，手已经很自然地扭开了门，然而映入眼帘的并不是想象中的黑暗走廊，而是一片广阔的大厅，泛着压抑的红光。一排排破烂木椅整齐排列着，几根柱子支撑着高大的穹顶，一直放置到最前面，那铺着血红色地毯的布告台前。
　　一座教堂，毫无神圣，只有诡异的氛围。本该宏伟的柱子青苔斑斑，裂缝四处，像是随时会倒下来，木椅上流动着暗红色的液体。这里不像是朝圣的祷告处，倒像是邪神的用餐所，扔掉那些无所谓的信仰，靠信徒的血肉来果腹。
　　林旧感到一阵恶心，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又到了莫名其妙的地方。在这幅场景面前，他说不出第一次见这种话，虽然没有记忆，但那种熟悉感和厌恶是逃不掉的。可能，这也属于丧失的记忆之一吧。
　　捏着鼻子，林旧顺着狭窄的空地向前走着。杂草借着砖缝遍地丛生，在这个连窗户都没有，完全见不到阳光的地方也不知道怎么活的。没有蜡烛，没有灯，但这里的一切就是这么清晰可见，一切都要拜那不知来源的红光所赐。
　　终于，林旧抵达了布告台，这才发现，那张所谓的“地毯”沿着高台的边缘流下一道又一道痕迹，此时已经完全凝固。这也足以让林旧不敢涉足，只敢抬头看看周围有没有什么布置。
　　比起杂乱的地面，墙上倒显得干净的多。没有窗口的墙面看上去像是口棺材，只有在布告台的正上方，立着一个倒放的十字架，上面还绑着一个铁质的人形物。
　　那东西獠牙黑眼，还长着一对长角，活脱脱的恶魔形象。但这个恶魔姿态十分古怪，并无被钉死在上面的痛苦扭曲姿势，倒是双手交叉在胸前，竟显得十分安详。
　　林旧没见过这么四不像的东西，恶魔的眼睛并没有闭上，锈迹从大睁的眼窝延伸至额头，像是流着鲜红的血泪。
　　“就这么让他一直站着？”弗丽嘉倚着楼梯扶手，看着僵在门口许久未动的林旧，问了一句。
　　“现在不好打扰，”歌者脸上充满了担忧，看了一眼走廊上的那几幅画，此刻，它们在黑暗中熠熠生辉，每一片光芒都在照向林旧，“要是再晚一天，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嗯，”弗丽嘉应了一句，“能看到他现在的梦境吗？”
　　“试了一下，如果在不影响他的情况下，很难，”歌者沉吟着，“这比之前要严重，看来这次并不是抽象的景观。”
　　“你是说……”
　　“是的，”歌者的语气有些紧张“他已经找到了些记忆，掩盖记忆的小把戏而已，能撑多久？”
　　油画的光熄灭了，两人的目光齐齐回到林旧身上。他身子颤了一下，四下环顾了，嘴里咕哝了句什么，并没有没看到藏身于黑暗中的那两人，转身回了房间。
　　随着门重重的关上，二人的身形又逐渐显露出来。
　　“醒了。”不知是谁说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