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弹弓在侧

　　始终不曾停马的赢惟望着那几张年轻的脸孔，尤其是居中一骑，满甲鲜血，笑问道：“你就是高月？”
　　那一骑点头沉声道：“正是末将！”
　　赢惟笑了笑，有些百感交集，现在的北境年轻人太多了，缺月铁骑统领周舒辰，虎豹骑统领沈轻舟，白马游骑统领高月还有赵纯从渝京带来的姜清堰。
　　赢惟无意间瞥见这三骑马鞍附近的头颅，赢惟深呼吸一口气，说道：“高统领，周舒辰的一万骑已经临近，不会比万小傅的万家铁骑更慢进入战场，接下来你们白马游骑就可以撤出战场，别逞强，你们已经是我北境斥候的最后种子了，我不舍得你们死！所以你和周逢良赶紧在两刻钟内收拾战场，若是在缺月铁骑和万家铁骑赶到以后，还让我看到你们一个人留在这里，就算侥幸没有战死，事后我也要把你们赶出白马游骑！”
　　抱拳领命的高月最后沙哑道：“周逢良已经战死了。”
　　赢惟愣了一下，默然无言。
　　赢惟转身望向扈从里的六七骑，他们相比寻常勇悍骑卒，有些气态上的差别，那种泰然自若，不仅仅是依仗卓绝武力而略显鹤立鸡群，还带有一种沙场江湖的疏离气息。
　　赢惟笑着开口道：“影卫的诸位高手，消息你们也听到了，不太好，是那个妖族大宗师万小傅赶来。”
　　一位始终凝气养神的轻甲老者摸了摸腰间佩剑，淡然道：“总之不让郡主死在我们前头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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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柔然平原腹地的这处沙场上，雍家主力六千骑军陷入绝境，赢惟亲自调度的四千轻骑愈发游刃有余，不断收割敌军头颅。
　　雍家斥候统帅雍明武所在的两千骑，与一千五百惟字营轻骑厮杀正酣，双方都未有落败迹象。
　　周舒辰的一万缺月铁骑，和万小傅擅自离开驻地的六千万家铁骑，不期而遇，几乎同时赶至战场。
　　两股铁甲洪流迎头撞上。
　　万家铁骑想要挽救仅剩三千多人的雍家主力骑军，直扑正在扩大战果的赢惟的四千骑，缺月铁骑直接在左翼绕过两支轻骑纠缠的战场。
　　轻骑对轻骑，铁骑对铁骑！
　　一万缺月铁骑主将周舒辰位于锋线中央，出现在最前方，一人一马一铁枪，身先士卒。
　　周舒辰一枪贯穿万家铁骑一名百夫长的胸膛，怒喝一声，竟是就那么继续笔直向前撞去，不但将那名百夫长的尸体带飞马背，枪杆沾满鲜血的铁枪更是再度刺入后一骑的胸口！
　　势不可挡。
　　以主将周舒辰作为箭头的骑阵在万家铁骑的阵型中势如破竹。
　　周舒辰两侧那条横线上的战场，几乎是一个瞬间，妖族战死两百骑，缺月铁骑战死百骑，就在瞬间战死当场，若是有人不幸受伤坠马，根本不似轻骑交战那般被敌人割去头颅，而是直接被敌方战马一冲而过，践踏致死，绝无生还的可能。
　　铁骑之争，落马即死。
　　四千万家骑军入阵，还剩下两千骑遥遥停马远观，在这座广袤战场上显得格格不入。
　　雍明武看到这幅场景后，拨掉一枝北凉轻骑都尉疾射面门的羽箭，独自快马离开战场，来到那不动如山的两千铁骑跟前，对那个隔岸观火的冷漠男子愤怒道：“万小傅！你为何见死不救？！”
　　一双雪白眼眸的雄奇男子盯着这名青年武将，反问道：“我怎么就见死不救了？四千万家铁骑难道不是在救人？”
　　雍明武怒极反笑，用战刀指向这名武评宗师，“到了这个地步，你还要保留实力？”
　　万小傅扯了扯嘴角，“我一开始就没想着你和张如松能成事，之所以冒险前来，只不过是不想你雍明武白白死在这里而已，当然了，这次白马游骑活着回去数百骑，倒是你们死光了，到时候皇帝陛下肯定会秋后算账，你父亲毕竟深受器重，他不怕被问责，我万小傅势单力薄，虽说按兵不动是合理举动，只不过有些事情，合情比合理更重要，所以我才会出现在这里，否则你以为我吃饱了撑着跑来凑热闹？”
　　万小傅盯着这个气急败坏的魁梧武将，讥讽道：“军功？这里有你和张如松之前所谓的军功吗？”
　　他转移视线，望向远处战场，冷笑道：“如果说你们说雍家斥候和黑骑是白死的话，那么我的四千精骑岂不更是白死？”
　　雍明武恼羞成怒，嘴角渗出鲜血，伸手死死捂住嘴巴，眼神怨恨地盯住这位武道大宗师。
　　万小傅平淡道：“雍明武，你记住，江湖上有圣人高手，沙场上从来没有颠倒乾坤的圣人，所以你雍家的那八千私骑死在这里，是大势所趋，我万小傅只负责把你活着带回庙堂，至于其它，你不要奢望，也没资格奢望。”
　　万小傅没有转身，却用手中战刀指向身后的战场，“难道你就不想摘掉正三品缺月铁骑主将周舒辰的脑袋？！他的一颗脑袋，能让你万小傅一步封侯！赢惟他娘的还是赢阙义女！”
　　万小傅笑意玩味，似乎是不屑开口说话了。
　　雍明武坐直腰杆，松开那只手心布满猩红血迹的手掌，看着那些万小傅身后那些精悍异常的万家铁骑，哈哈笑道：“你们这些山脉里跑出来的蛮子，摊上这么个没胆子的主子，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将来战功是别想了，只不过倒也不怕会战死沙场！”
　　几名万家铁骑千夫长眼神不善，蠢蠢欲动。
　　万小傅抬起手臂，阻止了那些千夫长的拔刀动作，双手轻轻握住战马缰绳，眺望远方，微笑道：“雍明武，不得不说，你比你那个滑不留手的父亲差远了。他啊，真是可惜。”
　　雍明武不知为何骤然间平静下来，转头看了眼南方的厮杀，又看了眼相比之下十分安详的北方。
　　这名如万小傅所说天生就高高在上的青年武将，年纪轻轻就当上一军统领的妖族中坚武将，脸色平静地对万小傅说道：“我不用你救，但是我求你一件事，万小傅，你能带走多少名雍家骑卒就带走多少，你如果答应，先前我所说的混账话，我在这里跟你道歉。”
　　没有急于给出承诺的万小傅好奇问道：“那你？”
　　雍明武眼神坚韧，有着妖族儿郎最熟悉不过的偏执，“我父亲说过，做生意要舍得本钱。我会去跟随你的四千万家骑军厮杀到最后，我这条命能让你救多少雍家骑军，你万小傅看着办，如何？”
　　万小傅眯起眼眸，终于还是缓缓点头。雍明武脸色漠然地拨转马头，背对万小傅，轻声说道：“我是将死之人，有些话说了，你也别迁怒其他雍家儿郎，归根结底，你今日不愿亲自出手，不敢杀那个赢惟，还不是怕以后在战场上被那个年轻藩王追着杀？不过我觉得如果换成何圣熙站在这里，一定会出手。”
　　万小傅眼中刹那之间掠过一抹冰冷杀机。
　　但是最后万小傅笑道：“你放心去死，说不定我会亲手帮你报仇。”
　　雍常卿之子雍明武，慷慨赴死。
　　策马前冲的途中，他笑了。
　　他身后远处万小傅那一骑，和两千万家骑军仍是岿然不动，万小傅不在意一个死人的临终遗言，但是他无比在意那个死人的那句无心之语。
　　换成是何圣熙，今日必然杀赢惟。
　　当初数次与年轻藩王交手，他万小傅数次避而不战。
　　当时万小傅坚信自己的选择没有错，他想要武道和天下两物一起成为囊中之物，缺一不可，他要熊掌鱼翅兼得，要比何圣熙，李拾遗，刘森走得更远，走得更高，无论是江湖还是朝堂，所以没有必要意气用事，跟一个必死之人两败俱伤。
　　只是万小傅没有想到，那个本该随着赢修然死在他和何圣熙手上便会自动解开的心结，两人联手竟然没能杀死姓赢的之后，越来越阻滞自己的武道境界。
　　万小傅轻轻呼出一口气，天生雪白一片的那双诡谲眼眸，怔怔望着蔚蓝天空，万里无云。
　　这位曾经被妖族视为最有希望超越大秦皇帝的大宗师，在心中告诉自己，砥砺心境，就从杀你赢惟做起吧。
　　万小傅收回视线，转头对那几名千夫长发号施令。
　　要他们两千骑救出那三处中最小战场上仅剩千余人的雍家骑军，然后就直接返回驻地。
　　虽然不理解，但是天生服从军令的万家铁骑依然听令行事，开始冲锋。
　　继续耐心眺望战场动向的万小傅猛然皱了皱眉头，然后自言自语道：“果真是天人感应，可见我赌对了。”
　　万小傅转头望向东方，嗤笑道：“赢修然，你处处跟天道作对，天命在我不在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