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慈恩寺

　　长安雄城西南角，坐落着大唐最负盛名的宝刹——慈恩寺。
　　这是无数佛家弟子心中的圣地，它汇聚了全唐佛法最为高深的高僧大德。
　　走在慈恩寺院墙外，时常能见到宝殿内有天花乱坠，地涌金莲。
　　若让长安百姓评价最想在长安城内定居的地方，那么慈恩寺外围显然榜上有名。
　　不同于山海司终年阴云笼罩的凄凄惨惨，慈恩寺范围内，永远是那样的晴空万里。即便是长安城七月的大雪纷飞的古怪天气，也没影响到慈恩寺。
　　此刻的禅房精舍内，慈恩寺当代的主持白马禅师正与人密谈。
　　“禅师。圣上对于辽东府失去掌握一事已经是震怒非常，已经暗示了不止一次想要对岳峙动手了，禅师何不趁着这次机会，派出十八罗汉，将此獠人头献上，届时圣上龙颜大悦，您国师之位唾手可得啊！”
　　白马禅师闭着眼睛，两条长眉垂过脸颊，和白须混在一起。
　　他的头上没有和尚的戒疤，而是白发盘成肉髻，颇似大殿上的佛陀塑像。
　　“崔侍郎，今日若是不为论禅，那便请回吧。”
　　没错，白马禅师对面的人，正是当朝六部中的礼部侍郎，崔和中。
　　他听见白马禅师的回答，面色不善，这老僧已经是第三次拒绝他了。常言道再一再二不再三，这令崔和中感觉失了好大的面子。
　　岳峙率兵屠戮江湖，已经是半个月前的事了，辽东到长安，车遥路远，跑死了不知多少良马，才将消息传到了长安。
　　这马踏江湖的事情，其实可大可小，放到民间无非是增加了些茶余饭后的谈资。
　　但是这是一个信号，这些朝堂上的老油子，哪一个不是政治嗅觉异常的敏锐？他们马上嗅到了背后不寻常的味道。
　　果不其然，几天之后又一道消息传来。岳峙对楚国不宣而战，短短的半月，已经兵临楚王的城下了。
　　二者一结合，任是再迟钝的人也看明白了，岳峙这是要将辽东打造成他的一言堂！
　　大内影卫的探子将这消息放在皇帝的书桌上时，这位向来怠惰的帝王，难得地准时上了朝。
　　那日的朝堂之上，几乎所有人都读出了皇帝平静的表情下深埋在眼底的怒火。
　　然而，即便是岳峙如此胆大妄为的僭越行为，皇帝依旧没有下令斥责，而是派出使者，带上重赏前往辽东安抚，并且写了一封言辞极为温和的指令，外加一道金牌送给辽东节度使，另加封为辽东兵马大元帅的岳峙。
　　这就很不寻常了。崔侍郎一度以为这是皇帝的绥靖政策，当时还和同党在私下里说过一些难听的话，表示皇帝是老眼昏花了，看不出岳峙的狼子野心。
　　但是不到七日，就听闻辽东方向散布出消息，岳峙大将军遭到了刺杀，幸运的是只受了轻伤，并无大碍。
　　皇帝紧接着下旨，召岳峙回长安修养，随旨又附了一道金牌。
　　这次所有人闻到了阳谋的气味。怎么这样巧？皇帝前脚下旨后脚岳峙就遭到刺杀？这里边要是说没有关系，是个人都不会信。
　　封疆大吏，手中百万雄兵。
　　皇帝就算想要搜罗罪名给他定个反叛大罪，只怕也不是容易的事。
　　毕竟人家没准儿真的就反了呢？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君臣的博弈，谁都不能超过那个度，否则就是撕破面皮的下场。
　　半个月间，第二道金牌依旧如石沉大海，没有了声息。
　　但是朝臣已经蠢蠢欲动了，只要操作的好，完全可以一步登天！
　　崔侍郎最近心情比较差。因为他的本家传来消息，在河东府太平县的崔氏分家，被强人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信中说那把大火烧了半个太平县进去。崔和中觉得是夸大其词，但是不可否认的是，有人对崔家下手了。
　　朝堂就是这样的，它不讲道德。玩儿这个圈子的，没有什么“君子和而不同”，只有“小人同而不和”。
　　他不知道谁干的，也不需要知道。反正和他政见不合的敌对党派都有嫌疑。
　　盘外招数实在是太常见了，别说杀他崔氏的一个小小分家，那天他落魄了，杀他全家都是会发生的。
　　当务之急，不是找到是谁下得黑手，而是要抓紧时间，解决掉岳峙这个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借此邀功，一步登天！
　　所以崔和中才把主意打在了慈恩寺。他们读书人，哪怕有儒道修为在身，最多也就是延年益寿，真论起战阵厮杀，哪里是人家的一合之敌。
　　据他所知，辽东府有一佛修势力，名为万禅林，与慈恩寺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本以为借着这层干系能说动慈恩寺动手报复岳峙，却没想到人家根本不给他当枪使。
　　“禅师真的不考虑吗？白莲之祸现在已经传的满城风雨了，长安百姓私下都说，白莲佛母能在大唐搅风搅雨，跟万禅林的放纵逃不脱关系。甚至还有说，这白莲佛母就是出自万禅林门下，万禅林被岳峙清洗全因为此。”崔和中故意装作忽然想起的样子说起了这些坊间传言的事情。
　　白马禅师拨弄念珠的手忽然顿了一下。旋即充耳不闻的念起了佛经。
　　崔和中自讨没趣，见两人话不投机，便干脆起身离去了，也没说声告辞。
　　待得房间内重归寂静，屋外忽然响起了一声轻唤：“师兄？”
　　白马禅师放下手中念珠，“万禅林的事情，岳将军做得有些过分了。”
　　门外附和道：“是的。”
　　“白莲教信奉的是密宗，不念如来念弥勒，万禅林会不会真的得了《不动明王经》？转头入了密宗吧？”白马禅师忽然没头没脑的蹦出一句。
　　屋外的人沉默了，这个问题过于敏感。佛家禅宗密宗虽然出自一家，但是经过时间的推移，现在已经势同水火了。
　　禅宗讲究戒律清修，密宗则没有这许多繁琐的戒律。
　　二者的矛盾围绕着方方面面展开，禅宗鄙视密宗，称其为“小乘”，密宗看不惯禅宗，称其为“伪教”。
　　然而无论理念之争吵得再凶，最终还是要落在实处的。
　　禅宗出过六位“觉者”，密宗也不遑多让。谁也吵不赢谁，口水又淹不死人。大佬数量又差不太多，总体算是势均力敌。
　　这样的大背景下，要说万禅林的僧人转头入密宗好像也不是什么不能理解的事情。
　　沉默持续了好久，屋外的人终于说话了：“师兄的意思是，若是万禅林的那帮孽徒转入了密宗，就不必理会他们了？”
　　白马禅师手中的念珠紧了紧：“不，他们若是真的拿到了《不动明王经》，就搭把手，把他们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