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拱形的窗户上满是彩绘，屋子里的光线十分昏暗，角落里的桌子上只有一个点燃的小烛台，在跳跃的烛光里，卡尔温的脸忽明忽暗，看不清的表情，琢磨不透的心思。一团绿色的火焰上面放置着一个坩锅，里面褐色的药水不停地翻滚。卡尔温瞅了瞅旁边的一个计时沙漏，手指一挥，绿色的火焰熄灭了。他端着装了褐色液体的杯子走到房子中间，坐在一把椅子上。对面还有一把椅子，拉斯特坐在上面。他的头耷拉着，灰色的双眼无神地盯着地面，表情如同被暴风雨蹂躏过的天空一样灰败呆滞，如果不是仍在起伏的胸膛，乍看上去还以为是一具尸体。
　　卡尔温抬起一只手，隔着空气抬起了拉斯特的脑袋，让他张开了嘴，接着手指一抬，摆在桌子上的铜制杯子稳稳地飞到拉斯特嘴边，褐色的药液顺着嘴进了喉咙。做完这些，卡尔温注意着拉斯特的反应。眼睛里面灰色的雾气慢慢散去，灰绿色的眸子逐渐清亮，开始灵动起来，脸上出现了令人熟悉的拉斯特式微笑。卡尔温打了个响指，拉斯特的头左右转动，动作从刚始僵硬到后来慢慢正常，起身走去窗户旁边，还指着窗外的小鸟评价一番。看到刚才的药液起了作用，卡尔温嘴角翘起。他招手叫来几人送拉斯特去了王室城堡。
　　若干天后。
　　“卡尔温大人真是厉害。前几天我父亲下朝回来之后，说是看到拉斯特亲王出现在众人面前，不但整个人恢复得不错，风采更甚从前。关键是王太后高兴得不得了，目光就没有离开过拉斯特。”杰西嘉一边找书卷一边嘴没闲着，转身拿着一大堆的书卷放在桌子上：“大人，这些书卷能让我挑选一下，找到我需要的吗？”卡尔温在旁边喝着茶，一边答应了。
　　“大人的茶真好闻啊！”杰西嘉吸了一下鼻子：“还有卡尔温大人真厉害，您从哪里请来的法师，这么快就治好的拉斯特，赢得了王太后的赞赏。”雪花石膏材质的杯子里淡褐色的茶汤上飘浮着几只不同形状的花瓣，花香伴着茶香，嗅进鼻子，令杰西嘉沉醉不已，耳边传来卡尔温的话语：“要想找优秀的魔法师，黑山森林那里多得是。只要拿出足够的金币，自然有人过来靠拢。所以说要治好拉斯特实在是非常简单的一件事情。”
　　“卡尔温大人，我想说……”
　　“如果没有冒犯，我想你可以称呼我一声老师。平时在朝中迎来送往与其他人打交道，要记得对方的官职，称呼上不可以出错，弄得人十分疲累。现在回家，我不想继续在心理上承担这些人情负担。你是我认可的很有天赋的学生，我又经常在天文馆给你们上课，所以我想要你这样叫我，行吗？”
　　杰西嘉连声答应，在他的心里卡尔温是自己的榜样，能够被偶像青睐，声音都激动到颤抖了。“老师真厉害，请来的魔法师这么快就治好了亲王，泡的茶还如此香浓醇厚。无论是人际交往，还是生活品致，您的能力和品味都是上乘！”
　　“朝中的大臣都与我交好，也都知道我与拉斯特的关系。娜丽虽然知道我与拉斯特关系不错，但因为玛姬是我的外孙女，又是拉米斯的王后，所以她对我并不十分放心。不过这次我请人治好了拉斯特，想来她应该对我改观一些了。”
　　“我和我的同学对您非常崇拜。”
　　“谢谢你们。其实有人关注我这个老头，我也开心的。没想到你们年轻人也会关注我。不过你最好不要和你父亲提起我与你之间的关系，并无其他，只是不想引来不避要的猜想。”
　　“哈！”杰西嘉挺起了自己的胸膛：“我都这么大的人了，与谁人交往，怎么交往是我的自由，不用什么都告诉他的！何况他连自己都管不好！”
　　卡尔温浅笑一下，给杰西嘉续了新茶：“杰勒米与我同朝为官，我们的关系也不错。他的很多事情我比你清楚，有些时候他是身不由己。现在你还小，长大你就慢慢能体谅他的辛苦与无奈了。不过身为父亲，他的确做得很好，你与佩迪被呵护得很仔细。”
　　杰西嘉点了点头，只是在心里面苦笑。他之所以今天来到卡尔温这里，名义上是借书卷，其实是家里实在待不住。自从拉斯特恢复正常后，娜丽非常高兴，越多地插手各种事务，一切与拉斯特有关的事情她都非常高调地处理，那么拉斯特的婚事自然是重中之重。一家欢乐一家愁，那边娜丽正在计划儿子的婚事，这边杰家就翻了天。佩迪因为日渐逼近的婚事闹到不可开交，她屋里的东西都摔烂了。杰勒米发现无论自己施展出软的还是硬的手段都不好使，佩迪这次是来真的，女儿疯了，他也快要疯了。家里疯了两个，杰西嘉觉得再待下去又要再疯一个，只能逃到卡尔温这里暂时避一避。现在聊天谈到父亲，他心里有些心疼，又有些愤怒，感觉父亲被娜丽拿捏到一点都不敢反抗，还要牺牲妹妹的幸福，又可怜又无能。可是毕竟是自己的父亲，又有不得已的苦衷，所谓家丑不可外扬，许多事不方便和别人说，只能憋在心里。
　　小孩子的这一套哪能瞒得了浸润人际关系场几十年的卡尔温？杰家发生的事情私底下早已有人告诉了他，只是他不想让对面的小友难堪，故而按下不提。
　　玛姬让宫女抱走了孩子，让他们去偏殿玩儿。婴儿的笑声时而传过来，玛姬却一脸的忧郁，坐在对面的马迪与卡希拉也一脸的不开心。虽然太阳已经下山，可是地面的暑气温度仍未消散，一阵一阵的热浪从地面泛起，弄得人心里越发的烦躁。
　　侍女送来冰镇花茶，大家都没有心思喝。正在此时，卫兵进来通报：卡尔温大人来访。
　　“这里怎么愁云惨雾的？你们都怎么啦？”卡尔温的声音响起。众人皆起身相迎，玛姬直接拉着外公的手坐在上首。卡尔温一身燥热，看到旁边一碗新的冰镇茶，端起来连喝了两口：“在如此炎热的天气里能有这样一杯香醇冰凉的茶来喝，实乃一大幸事！”
　　“外公啊，我现在心如火烙，您还有心思品茶！”
　　“我知道玛姬你为什么焦躁。”卡尔温悠然地把喝光的茶碗拿在手中把玩：“咦！这个雪花膏的杯子雕功不错，你不妨帮我问一问是哪位师傅，我手中有一块品相不错的雪花石，还在想拿它来干什么。”
　　“外公啊！我现在都这样了，您还说什么杯子！”玛姬起身，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语气，但是眼里已经有泪水。“爸妈好不容易才来看我一次，干嘛这么快就要他们离开？！为什么不能够让他们留在这里陪我？”说到最后已经哽咽不能说话，干脆跑去趴在卡希拉膝盖上哭起来。译元见状，连忙屏退左右，厅里顿时陷入沉默。马迪在一旁看着妻子搂着女儿，两人哭得梨花带雨，他皱着眉头，不知道该如何相劝。
　　卡尔温走过来，扶起玛姬回到位置上。“玛姬你已经是个大孩子，现在更是一国的王后，不能再任性。你父母是沃伦国举足轻重的人物，怎么能够长期待在别的国家，他们不只是代表卡氏家族，更加代表了一个国家。如果为了你而长期留在这里，于卡氏家族与沃伦公国来讲都是不合时宜，也是非常不明智的行为。”
　　不过看到玛姬可怜的表情，卡尔温心里也不忍，只能又劝说一番，快到深夜才回府。他又回到花园深处的那个房间，迅速写好了一封信，拿印章盖好火漆印，又封在一个蜡丸里，叫来一心腹之人快马送出去。
　　过了几天，马迪与卡希拉还是跟着使团离开了傲兰城。站在城堡上目送父母离开的玛姬泪眼婆娑，但仍然挺直了脖子，她明白戴着黄金兰花叶子王冠的头颅是不可以低下来的，看到满街欢呼的人群，她开始意识到自己身份的重量。
　　译元回到自己房间，发现联络球在闪烁：是师父来信了！
　　师父的脸还是那么清秀，她简单地询问了译元的近况。接着又问傲兰城是否出现了法师：“我的水晶球最近有异动，大致是兰花国的方向。水晶球的异动除了是感受到邪灵的出现之外，还有施展魔法的原因。之前耶尔德利斯已经告诉我萨卡国有邪灵兵入侵的消息，但是这个异常波动已经消失了，之后所有魔法的波动都来自于傲兰城。我担心你的安全，特别来问问你最近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事情，或者是出现什么不对劲的人与事。虽然你的魔法修为已经达到相当的水平，但是欠缺实战经验。对付邪灵的经验和与其他魔法师打交道是不一样的，你千万不要依仗着自己懂得一些法术就轻敌，甚至故意去找别的魔法师。因为除了我们这种魔法师，还有专门偷偷修练暗黑魔法的法师，这种人一向为黑山森林所不齿。你应对这种魔法的经验很少，千万不要冒险。保护自己的安全，还要记住不要连累身边的人。”
　　玛姬抱着婴儿，逗得小宝贝咯咯直笑，她转头看向译元，笑眯眯：“现在我才感到身为一个母亲的幸福。”到喂奶的时间了，宫女过来抱走婴儿，玛姬的眼神一直跟着孩子。译元发觉了，端来杯热茶：“这里加入了玫瑰花、柑橘与少量薄荷，缓解疲累，又助消化。你刚才为了宝宝一直坐着，晚膳之后还没有起身散步。”
　　玛姬尝了一口，赞赏地点点头：“非常好喝，你调制花茶的手艺越来越高超了。”
　　“你对宝宝越发上心，我当然对如何调制合你心意的茶也要上心才对。”
　　玛姬站起身走到殿外，站在宽敞露台上感受着微风，象牙色的长袍衬着她天蓝色的眸子格外清澈。“当初我对这个硬塞给我的孩子一点感觉都没有。但是那天送别妈咪与爹地的时候，脑子里突然回想起自己小时候的许多事情，他们也是把当初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婴儿的我辛苦养大的。身而为人，应该重视每一个生命，而不是漠视。”
　　远处青黛色的山脉镶嵌了淡黄色的边，月亮将自己的光芒覆盖了整个墨蓝色的天空，看着玛姬的背影，觉得她长高了，也有了一份坚持，脸庞的婴儿肥退去了一些，优秀的骨相衬托着她越发明艳起来。这个样子令译元想起了一个人，曾经也是少女，被迫成为母亲，又被迫与自己的孩子分开。
　　地牢还是那个样子，芝妮雅依然不太认得人，比上次还要瘦，单薄到已经无法直立。译元看到拿来的热汤她也不懂得喝，只有自己一下一下用汤匙喂给她，当一整个瓦罐的汤见底，芝妮雅明显放松了很多，整个人直接躺在地上睡过去。译元的胳膊已经酸到抬不起来，看到芝妮雅现在的样子，暂时放下心来，就在她收拾东西时，就听到芝妮雅嘴里呢喃着什么，停下手，侧耳仔细听，芝妮雅嘴里反复念着一个人的名字：拉斯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