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5.渠成半道

　　音乐的另一个神奇特性就是它能将人们带到遥远国度。
　　只需通过那些奇异而神秘的音响，人们就能在心中体验那些地方。
　　当音乐停止，旅途也便宣告结束。
　　不过作为本次音乐之旅的司机，李安并不打算着急唤醒大家。
　　直到安静的半分钟过去。
　　李安轻轻咳了一声，钢琴前的肖小小动静让音乐室的静止画面活过来一般。
　　“好了，大家可以睁开眼睛了。”
　　孩子们一个个戴着痛苦面具似的，睁开眼的动作五花八门。
　　李安一边轻笑着提醒大家慢点，一边起身向着讲台走去。
　　路过祁校长时，他也没有犹豫，只是与对方微笑着点了一下头，接着转身对孩子们说：“现在我给大家布置一个任务。”
　　“一会我会给每一位同学发一张纸，大家以——假如我是一名盲人开始，将这句话填充完整。”
　　说着李安从包里拿出一摞准备好的A4纸，“车琳。”
　　“到！”小车起身。
　　李安扬了扬手里的纸：“来发给大家。”
　　车琳麻利地上台接过，从第一排同学发了起来。
　　车琳发纸的过程中，李安提示，“大家刚才想到了什么，就写什么，写完在纸上留下你们的名字。”
　　有的同学拿到纸便写了起来，有的同学还在思考。
　　有的同学好像睡着了。
　　车琳走到倒数第二排的时候，发现一名男同学趴在桌子上一点不动，便推了对方一下，“醒醒。”
　　男生迷迷糊糊抬起头，睁开眼睛发现所有人都在看自己，顿时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一个小插曲。
　　五分钟后，李安让车琳把大家的纸页收了上来。
　　车琳收齐之后交到他手里，然后回到钢琴前坐了下来。
　　李安没有看，重新将一摞纸塞回包里。
　　“现在我们再清唱一遍。”
　　“车琳。”
　　小车得令，直接从第十二小节弹响，将小节反复两遍之后，李安的手再次拍响。
　　“1，2，3，4。”
　　“触摸你的微笑——”
　　整齐的歌声，有别于第一遍清唱的洪亮，清澈中带着一丝坚定，再次汇聚。
　　一瞬，祁校长，王老师，方正，三个人的表情都露出了不同程度的变化。
　　-
　　时间暂停回到半分钟前，当李安再次要求同学们清唱时，方正心里并没有多少期待。
　　因为这一切都是套路。
　　尽管刚才在后半段中孩子们在李安的钢琴伴奏和自己的领唱下渐入佳境，但他认为那更多的是钢琴伴奏的渲染得功劳。
　　只通过一次情音乐情感模拟就可以让孩子们的清唱发生如何变突破，作为李安狂热粉，他期望孩子们给他一个惊喜。
　　可作为一个专业人士，在李安和他商量这段排练安排时，他第一时间提出了他的看法——一个很难实现的有趣想法。
　　唱歌有时没有那么简单，更何况是合唱。
　　但是经过一番深入讨论之后，在明白了李安的几层想法之后，他觉得这个办法可行。
　　因为李安最后告诉他，这一趴只是走个形式。
　　可当他现在再听孩子们的清唱时，他在想究竟是为什么。
　　孩子们的歌声因为什么发生了变化。
　　没有任何技巧和方法的处理，再一遍的清唱效果被提升的核心关键是什么。
　　难道真的是因为情感的注入？
　　作为一个纯正的技术党，方正在孩子们歌声中陷入了沉思。
　　-
　　王老师则是从李安让孩子们闭上眼那一刻，就跟着闭上了眼睛。
　　从那一刻开始，他就彻底把今天的排练当成了一节音乐课。
　　李安是老师，他是学生。
　　前段时间音乐教研组的会议刚刚讨论过音乐课的体验式教学，每个老师都弹了弹自己的想法。
　　说到体验式教学，首先离不开每一首音乐背后所具有的深厚内涵和丰富的情感。
　　比如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通过体验式教学让学生体会到强烈的生命力。
　　比如义勇军进行曲，通过体验式让学生感受不畏牺牲追求真理的爱国情感。
　　这些音乐所蕴含的深厚情感只有让学生在感受当时的情境下才能有真正深刻的认识与理解。
　　会议上，林老师最后总结，体验式教学模式实现了学生置身其中，亲身感受音乐所带来的艺术和情感魅力，从而激发学生主动学习的兴趣与热情，挖潜学生的音乐潜力。
　　很好。
　　那么怎么实现让学生置身其中，怎么结合实际开展体验式教学。
　　今天让他赶上了。
　　孩子们此刻的歌声充分的说明他们理解了这首音乐，并将自身的情绪带入到了演唱之中。
　　带着心声的歌演唱，怎能不动人。
　　再看向李安，王老师的目光钦佩变成了钦佩敬仰。
　　李安不止在排练，不止在讲音乐，还在引导孩子们通过聆听和歌唱树立一种有益的价值观。
　　用音乐探索以美育人的实践路径，能够更好实现立德树人的要求，这本不就是当代音乐老师应该做的事情吗。
　　王老师陷入沉思，都说如今的老师在物欲纵流的社会中已经彻底沦为了一个职业。
　　对这一点王老师深有同感，可在李安身上，他仿佛依然能看到属于这个职业的光辉色彩。
　　同时他还想到了海市盲校的老师们，想到了这首歌曲的创作动机。
　　你的爱是我的眼睛，这句歌词究竟唱出了多少令人感动的心声。
　　无论是他，还是昨天的张老师，在讲述这首歌曲的时候都介绍了歌曲背景，但是他们只是让孩子在故事外围观。
　　而李安关于这一切只字未提，只用几句话和琴声带着孩子们走进了这个故事。
　　或许这就是体验式音乐教学的核心。
　　听着耳边的歌声，望着李安看着孩子们的微笑目光，王老师轻轻地点了点头。
　　今天是孩子们的一课，也是他的一课。
　　感谢李老师。
　　-
　　在场除李安的三个成年人中，要数祁校长最为意外。
　　因为他并不知道此前发生了什么。
　　从王老师的信息得知李安已经开始排练之后，他特意等待了十分钟才过来，他不想排练刚开始就被自己打断。
　　结果他闻着歌声而来，轻轻进门之后他看到了什么景象？
　　所有孩子和老师都闭着眼睛，包括正在弹钢琴的李安也在闭着眼。
　　他不清楚状况，但他听得懂音乐。
　　于是也闭上眼睛，在黑暗中感受着耳边的歌声。
　　他只觉得那一刻耳边歌声中的那种情绪就是他选择这首歌作为合唱曲目的初衷。
　　他当时确实感动得抹了抹眼角。
　　歌声结束，听到李安让大家睁开眼睛。
　　他也睁开了。
　　李安向他走来的感觉和坐在钢琴前的感觉不太一样，也没有和他客套，只有一个礼貌地点头微笑，接着便专注于接下来的排练工作。
　　这一点非但没有让老祁觉得不悦，相反他觉得是因为自己站在这影响了孩子们的排练。
　　接着他赶忙来到王老师身边坐下。
　　然后就看到李安拿出一摞纸，给孩子们布置任务。
　　作为一名曾经的语文老师，一名老教育工作者，稍微一联想，便明白了刚才发生了什么。
　　想法不错，老祁从一名老师的角度给予李安认同。
　　他们学校前段时间正在展开关于美育课程的体验式教学工作讨论。
　　老祁认为李安让孩子们写下一句话的方法很高明。
　　点在于这种私密互动打破了传统的课堂讨论交流。
　　既让不善于举手发言的孩子也能参与到其中，也大大节约了课堂时间。
　　而孩子们紧随其后的演唱更加说明了他们在这种教学方式中提到的体验。
　　老祁实在没有想到通过这种课堂模式的排练也能让孩子们得到如此提升。
　　乐记中认为，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
　　人心之动，物使之然也。感于物而动，故形于声。
　　声相应，故生变，变成方，谓之音，比音而乐之，及干戚羽旄，谓之乐。
　　老祁从孩子们的歌声中想到乐记中的这段话，大意为所有音乐的源头，都来自内心的感动。
　　好，真好。
　　这位年轻的李安老师果然厉害，前两天来的宋老师和张老师只是围绕在如何让孩子们唱好，在技巧上帮孩子们完善。
　　可这位李老师，抛开技巧层面，从理解歌曲本身出发，带孩子们感受音乐中的情感，然后引导孩子们将其表达出。
　　就如他此时耳边的歌声，尽管依然存在各种瑕疵，但声入人心，格外动人。
　　所以他说李安厉害。
　　因为这种教学方法并不难，难的是通过这种教学方法见成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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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安当然不确切此刻三人脑海里在想什么，不过多少他也能猜到一点。
　　毕竟合唱成果现在就在三人耳边。
　　用事实说话，他把合唱效果带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但这里有王老师的功劳，也有宋老师的功劳，也有张老师的功劳，也有方正的功劳，也有祁校长的功劳。
　　校长选曲，王老师初步带领大家完成，宋老师帮大家稳固了速度，张老师实际上昨天已经把诸多细节完善。
　　并非像王老师所想那般，还有什么123。
　　123从一开始就是套路，123可以揉碎变成123456，也可以汇总为一个1，段位压制罢了。
　　他今天只不过是把所有人的努力整合了一下，用一种特别方式将其展现出来。
　　其实从一开始他心里就有数。
　　即便他在演奏的时候没有抓住情绪，没有关系。
　　即便他抓住情绪没有让孩子们感受到，也没有关系。
　　这是小车的功劳，因为昨天的电话里，他就已经清楚张老师把合唱部分排练到位了。
　　所以无论如何，今天孩子们唱得都不会差到哪去。
　　他要做的就是用一种特别的方式，利用成熟的现有条件，重新把孩子们的歌声包装一下。
　　一开始他让孩子们大声自然地回答问题，这点张斌昨天一开始提出的提要求正相反，然后他通过话语引导和钢琴伴奏的情绪渲染让孩子们感受音乐中的情绪，最后不由自主地将歌唱音量再次降低。
　　其实又回到了张斌昨天训练的那一套。
　　但这个时候，这已经是李安的功劳了，并且孩子们还是自主完成的。
　　从大声——到感受领悟——到轻声。
　　其中的关键点就是自主。
　　同时这也是李安在王老师视角里另一个厉害之处，因为后半段李安一句提示都没有。
　　所以在王老师眼里，整个过程是这样的：李安开始让合唱团大声回答问题是为了让大家找到松弛的嗓子状态，其目的是到后面让大家更好地回到小声状态。
　　有人问了，如果孩子们的声音在后面没有回到小声怎么办，那李安不是玩砸了。
　　这种情况会发生，但是概率非常小。
　　因为在排练室过程中，钢琴是绝对主角，钢琴又在李安手里，说句不客气的，在当时那种气氛下，他想让孩子们的声音变小只用做一件事情。
　　让钢琴的伴奏声音变小，他也的确这么做了。
　　况且就算孩子们不听钢伴，声音到最后也没回来，依然没有关系。
　　他最后的杀手锏在方正身上。
　　只是现在看来，方正这把利刃要用到下一阶段了。
　　的确，李安承认他也没有想到此刻的歌声在张斌的训练的基础上真的带入了演唱情感。
　　给孩子们点赞。
　　实话实说，一开始他真的没有想过能够达到这个效果。
　　现在，在他的计划中，渠已成一半，他的个人能力已经展现完毕。
　　算得上是全方位盖住了张斌昨天的排练结果，并完成升级。
　　接下来就是第二步，资源展示。
　　“呜——”
　　待到孩子们这一遍的清唱结束，李安露出自豪表情，环视一圈点了点头，笑说：“优秀。”
　　优秀两个字带有多重含义。
　　孩子们从一场奇幻游戏中退场，带着收获回到课堂，并得到了他们眼中此刻顶着导师光环的李老师的肯定。
　　一个个小脸上露出的满足让整个音乐室都充满了一种凯旋的胜利感。
　　就在李安准备开口继续时，祁校长的掌声响起。
　　“不好意思李老师，我想说一句。”
　　李安微笑着让出讲台C位，一个请的手势。
　　祁校长走到李安旁，看着所有同学真诚道：“你们的这一遍歌声让我想起了顾城写在诗里的一句话。”
　　“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我要涂去所有不幸，我想在大地上画满窗子，让所有习惯黑暗的眼睛，都习惯光明。”
　　老祁念得声情并茂，同学们听得也格外认真。
　　李安近距离的直观感受是，这校长是一个心中有根的人。
　　老祁念完，李安带头鼓起掌。
　　“哗————”孩子们都跟着拍起了手。
　　其间李安没有多说一句，只是看向老祁的目光中多了一分敬重。
　　这一分敬重，被老祁自然而然地感受到。
　　老祁心里很舒服。
　　如果李安刚才要接着他的话夸赞一番，那他还真没什么感觉。
　　老祁和爱听奉承的领导不一样，他有更高的精神追求。
　　比如一个像李安这样的年轻俊才，向他投来的敬佩目光。
　　哈哈一笑，“献丑了，李老师您继续。”
　　说完祁校长愉快地回到了他的座位。
　　李安看向方正点点头。
　　方正知道轮到自己登场了，起身来到讲台中央。
　　李安来到钢琴，一把按住要起身的小车。
　　目光回到方正身上。
　　方正，就是他的资源展示。
　　o。o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