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五章

　　一进营子，张少华一下子被眼前的情景吓傻了。
　　他发现家家户户的房子都被拆了，檩子椽子都被拆走，房子里空无一人，人都哪里去了？怎么像经历一场空前的屠杀一样啊？
　　张少华跑回张家大院，一进门，发现张焕拄着拐棍斜倚在门框上。
　　“唵？爸，爸，这是咋了？”张少华一碰张焕，张焕倒在地上。
　　这时他才发现，张焕身上已中了两枪，被打死了。
　　张少华的眼泪刷一下流了下来：“盎？！谁干的？谁干的呀？”
　　他放下张焕，一扭头向院里一看，见张邹氏趴在院子里：“唵？妈——妈——妈妈！”
　　张少华跑到张邹氏跟前，把她扶起来，原来她的肚子被刺刀捅了，肠子都露出来了。
　　“盎，大姐，二姐——”他满院子里跑，喊叫着。
　　张少华来到正屋，一推门，吓了一跳，见六个姐姐全挂在房梁上。
　　她们上吊了。
　　“唵？这是咋了？这是咋了？”张少华找来一把镰刀，一个一个把绳子割断，六个姐姐落在地上，“大姐——二姐——”
　　这时大门开了，进来的是老爷庙的致远真人，他手里拿着一张告示，给张少华看——
　　集团部落建设文告
　　……行改之不及，而治安不良地域，常受匪贼涂炭之苦之住民……将从来官宪保护不到之山间僻地所散在之家屋而集家，以图结成村落，施以恒久的防护施设，于官宪完全保护下，以使住民安之。
　　“唵？这是啥意思？这是啥文告！？”张少华抓住致远真人的胳膊问。
　　“盎，这就是日本人推行‘集家并村’政策呀，看来在赤勒川也推行了。刚才我打听到了，在离这不远处的董家沟，鬼子划出一个‘集团部落’的地儿，老百姓都管它叫‘人圈’，不愿意去呀。”
　　“我听说过牛圈，羊圈，从来没听说过人圈呀！这是啥伤天害理的政策呀！”张少华气愤地说。
　　“我刚才呀，遇到一个藏起来没进人圈的，是你们营子的羊倌，叫王文的。他说呀，你爸爸张焕不愿意去董家沟的人圈里住，说死也要死在自己家院里。鬼子雇佣的‘镐头队’就上房刨房子。你爸爸上前阻拦，被满洲警察的‘讨伐队’开枪打死了。你妈闻声跑过来，结果半道被一个日本宪兵拿刺刀给捅了。这些畜生进到正屋，发现了你那六个姐姐，他们就一起上来，按倒在地上，大白天的全给祸害了！你的姐姐们羞愧难当，就纷纷上吊了。”
　　听了致远真人的讲述，张少华气愤地找到磨刀石，磨那把镰刀。
　　“唵？你这是要嘎哈？”
　　“我去找他们拼命去！”
　　致远真人一把夺过镰刀，说：“盎，怎么能用鸡蛋去碰石头？赶紧的，趁着黑天，快走！一会儿呀，说不定他们还来这里搜查，找剩余的人，赶紧找地方藏起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赶紧跟我走。”
　　“盎，我爸妈、姐姐的尸骨，还没埋呢？”
　　“顾不了那么多了，先逃命要紧。”
　　张少华被致远真人拉到老爷庙里，发现老爷庙来了许多人，都是营子里的村民到这儿避难的。
　　“盎，看来这里也不是久留之地了，赶紧离开这儿。鬼子的满洲警察很快会搜查到这里来的。”致远真人说。
　　“我想当兵，我要给我的父母报仇！”
　　“唵？当兵？当兵就是活死人啊，随时都会没命的呀！”
　　“盎，鬼子杀了我爸妈，此仇不报，非君子也！”
　　“盎，有气节。”致远真人想了想说，“要是想当兵的话，你最好到苇子沟川去，听说那里有咱们中国人的队伍在活动。到那里，找中国的军队，参军。”
　　“盎，那就是国军呗？”
　　“应该是国军吧。”
　　张少华走了三天，终于到了苇子沟川。
　　国军在哪里？他向一些农户打听国军的下落，农户们纷纷摇头，有的还很警觉地躲开他。
　　眼看致远老道给带的干粮要吃完了，再找不到队伍，就要饿肚子了。
　　快到马蔺道梁的时候，张少华突然看见有军人在路边烧火做饭，旁边还停着一辆汽车。
　　看看这些军人不像日本鬼子，难道他们就是国军？
　　他怯怯地向这支部队走过来。
　　这支队伍有二十多人，穿着军人制服，每个人一手拿着饭盒，一手拿着馒头，正吃饭呢。
　　见到白面馒头，张少华的肚子叽里咕噜地叫起来。
　　他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咽了一口唾沫。
　　这时，一个大个子兵突然发现了张少华：“盎？嘎哈的？小孩子，别在这儿瞎转悠呀！”
　　“盎！小孩呀，是不是饿了？”一个矮个子兵看见张少华说，“当兵不？当兵有馒头吃！”
　　“盎，我，我想当兵。”张少华一听俩人说的都是中国话，那肯定不是日鬼子了。不是鬼子，那肯定就是国军了。他心里想。
　　“唵？真的呀？那，赶紧的，和班长说一声。”矮个子说。
　　“瞎逗扯啥，他还是个小孩子，能打仗吗？”大个子看了一眼张少华说。
　　“盎，你管他多大呢！”矮个子偷偷和大个子嘀咕几句。
　　一见俩人在嘀咕，张少华也犯起嘀咕：“他们要不是国军咋办，万一是胡子呢？”
　　想到这，他就问：“盎，你们是，国军吗？”
　　“国军？哦，对，对，是，是国军！”小个子一愣，随即说。
　　“盎，那，当兵，发军装吗？”张少华心想，要是胡子的话，该是没有统一制服的。
　　“盎，军装嘛！”小个子说，“你太小，怕是军装你穿不起来。”
　　“那，那就到车里找件旧军装穿吧。把裤腿、袖子都绾起来。”大个子说。
　　就这样，张少华穿上那宽大的旧军装，把裤腿和袖子绾了半截，成了“国军”的兵了。
　　当天太阳快下山的时候，这些军人跟着汽车，来到马蔺道梁梁根儿处（山梁的山脚下）。
　　梁根儿处有个小营子，里面只有三户人家。
　　小个子把一户人家的妇女叫出来，让她把张少华绾起的裤腿和袖子缝好，这样就不往下掉了，显得利索一些。
　　张少华对小个子说：“盎，谢谢，哥。”
　　“谢啥呀，咋谢？”小个子说，“这样吧，你是个新兵，也没枪，就先替我扛着枪吧！”
　　“唵？你他妈太欺负人了，他还没枪高呢，让他替你扛枪？”大个子骂矮个子。
　　“咋的？盎，我给他帮了忙，还不孝敬我一下呀！”小个子说着把枪放到张少华怀里。
　　张少华抱着枪，感觉很沉。
　　他吃力地把枪背在身上。
　　“盎，快点走吧，头儿让天黑前翻过马蔺道梁呢。”小个子说。
　　张少华吃力地背着抢，跟在小个子后面，随汽车沿盘山道向山梁上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