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3）

　　因为出发前的这一意外，本来就沉默寡言的雷撒尔直接变回了“哑巴”。我非常担心，却连问都不敢问。乌玛姐姐曾经提过，圣骑士信仰的是一个苛刻的神祗，雷撒尔对安亚说的那些话……不不不，重要的不是说出来，而是，他、他真的那么认为的吗？如果真的是那样……
　　雪地里跋涉很耗费体力，还没到中午，我们就不得不停下来找地方休息、吃点东西。生火时，我老是不自觉地去偷看雷撒尔，结果一不小心，左手食指被断裂的枯枝木片刮开好长一条血口。
　　伤口不算浅。鲜红的血从破口慢慢聚集成一条血线，然后顺着手指滴落在地上。我傻愣愣地看着地上的血点，猛地站起来把手伸到雷撒尔眼前。
　　圣骑士先是一愣，他肯定是奇怪我自己带着治疗药水为什么要问他要。但很快，他似乎从我的眼中看出了我的请求，随即让一片淡蓝的光晕笼罩住伤口。一丝雾气般的清凉从伤口直透进手臂。眼看着树枝刮开的破口愈合消失，我忍不住咧嘴傻笑。
　　太好了，他果然只是说气话。
　　尼亚“啧”了一声，让我猛然间回过神，顿时脸上一阵发红，慌张地埋下脑袋，回转身继续掰着树枝让它们的大小适合作柴火。
　　周围安静极了，只有树枝燃烧过程中细微的噼啪声和我的呼吸声。
　　过了好一会儿，雷撒尔突然开口问道：
　　“克雷丝，你想不想成为一个圣骑士？”
　　“啊？呃……我是……法师耶！”
　　“那个不重要。”雷撒尔轻轻摇头，“关键是，你想不想？”
　　这……虽然我很崇拜圣骑士，然而……
　　“我没自信遵守那么多戒律……”
　　“……”
　　雷撒尔外表看来依旧平静，也不知道我的拒绝是否让他失望。等我和圣骑士都相对无语之时，尼亚突然说话了。
　　“难怪撒卡兰姆教团想把你钉死在十字架上。你一个圣骑士，做亚马逊的雇佣兵不说，还和死灵巫师是战友——我不是说我。现在，你又想让法师去当圣骑士。而你的神灵，依然让你拥有神赐之技。”
　　雷撒尔凝视着尼亚，摇着头轻轻地笑了。他折断一截枯枝扔进火堆里，自言自语似的说道：
　　“探询人心的隐秘，对死灵巫师有什么必要的意义吗？为什么你们总是喜欢撕开别人的外表……就像是在……”
　　他猛然间像是想到了什么而愣住了。片刻，他又自顾摇了摇头，表情变得颇为古怪，低声嘀咕：
　　“不可能……”
　　我突然屏住了呼吸。
　　雷撒尔不对劲。
　　说不上来。反正就是不对劲。
　　像那天在河边上。我远远地感知到的一样！
　　尼亚似乎也觉察到了什么。他戒备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雷撒尔，嘴唇动了动，又紧紧地闭上。
　　我俩不由自主地让自己保持安静，仿佛害怕惊动什么。
　　半分钟……或者一分钟……很短，感觉又很漫长，雷撒尔忽地吐出一口气，无声地笑了。我觉得，他还陷在某种回忆中，以为自己在别的什么地方、身边跟着其他什么人，因为他居然用指尖在剑柄上轻轻打着节拍，低声哼唱起一曲曲调空灵的歌谣——
　　天主圣灵，求您降临
　　从璀璨与极乐的天堂
　　放射您的光辉
　　天上的父啊，求您降临
　　用您的恩赐抚慰我们贫瘠的心灵
　　用您的光芒指引我们迷茫的眼睛
　　您是精神最佳的慰藉
　　您是灵魂最好的客人
　　您是心灵最强的勇气
　　在劳苦中您是休憩
　　在酷热中您是清风
　　在悲哀中您是安宁
　　您是圣洁之光
　　请照耀我们
　　让您的祝福充满我们身心
　　您驯服顽固的意志
　　温暖冷酷的心灵
　　引领我们脱离迷途
　　请赐予我们修养德行的能力
　　赐予我们平静无愧的安息
　　让我们享有永福的欢欣
　　求您降临，天主圣灵
　　从璀璨极乐的天堂
　　指引迷途的我们
　　求您降临
　　降临！
　　雷撒尔的嗓音低沉而沙哑，原本充满虔诚信仰的歌曲在这雪风飞扬的地方，变得异样的悲凉。尤其是最后的重复句，与其说是祈祷，不如说是绝望的哀哭。
　　一时间，气氛变得十分压抑，直到尼亚那仿佛没有投入感情的声音响起：
　　“圣骑士，你以后怎么打算？”
　　肃穆沉寂被打破，我瞬间有一点不高兴，但更多的是松了口气。
　　幸好有尼亚，幸好不是只有我。
　　雷撒尔转头看向死灵巫师，只是那表情、那眼神，都证明他根本还沉浸在之前的状况中。又过了一会儿，圣骑士似乎终于调整好情绪，淡淡地说：
　　“如果我说我们各奔东西你们会听吗？”
　　尼亚“哼”了一声，不做回答。而我则用力摇头。
　　雷撒尔似乎也预料到会有这样的反应，所以轻轻点了点头，说：
　　“那就去传闻中怪物最多的地方吧……”
　　啊？等等！
　　“不去哈诺加斯了吗？”我惊讶地问。
　　两个男人明显都愣了，不约而同地转头看我。片刻，尼亚一脸“不关我事”的表情开始烧水，而雷撒尔无声苦笑，看着我轻声回答：
　　“是我忘记说了。安亚，就是我要找的那个人。她是整个亚瑞特最卓越的祭司。”
　　我呆愣了好一会儿，才木然地“噢”了一声。雷撒尔似乎看穿了我的一切念头，弯起嘴角，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
　　“已经很好了。”他说，“那可是魔王。”
　　我张了张嘴，又用力闭上。
　　是啊，那可是魔王。
　　至少，雷撒尔的体力恢复了不少，而且，他还有神赐之技！
　　眼角余光似乎看见尼亚饶有兴趣地看着我和雷撒尔，慌忙将目光从圣骑士脸上移开，同时生硬地转移话题：
　　“怪物的传闻……要去酒馆打听吗？”
　　尼亚表情古怪地看了我一眼。呃？我说的话有什么不对吗？玛雅说过，酒馆里总是流传着最多的信息，只是……真真假假，聪明人才能找到有用的部分。
　　“我不去酒馆。”雷撒尔干脆之极地说道，“每次都会有麻烦。”
　　“可以想象。”尼亚咧嘴直笑，“在那帮灌了两杯烂酒就以为自己世界第一的混球眼里，外表温和似乎很好欺负的你，实在是个好靶子。”
　　雷撒尔眉头挑了挑，想说什么，最后只剩下无奈的一声叹息。
　　瞬间有点想笑。
　　对啊，雷撒尔就是看起来太温和了。
　　他又不像那些蛮族战士。
　　哈，他也不可能像那些蛮族战士。
　　那么，尼亚去？或者还要算上我？
　　和一个死灵巫师单独相处……
　　有点害怕，可是，居然还有点期待。真是……
　　刚刚离开村子的时候我可想象不到自己会变成这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