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迷雾

　　黎明灰暗而晦暝，沉重的云层低悬于天穹之上，一种难以忍受的阴郁浸透在浓雾中，沾染了每一具踏在这片林间的身躯。
　　“报告一下进程，21号”薇拉头都没有回的说道
　　“是。”21号点了点头，轻轻的回答了一声：“根据任务坐标显示，以现在的前行速度大约半小时后抵达目的地。”
　　“嘶，我怎么感觉有点冷冷的……这些雾什么时候才会散开？”诺克提蹭了蹭双臂说道
　　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雾气，水汽黏着在构造体的人造肌肤上，构造体前行的步伐在冥冥雾幕中划开一道痕迹，那挥之不去的水雾给人如同冰冷的手指拂过裸露在外的皮肤般的错觉，令人不寒而栗。
　　“……这些只是正常的雾。可见度是低了点，不过帕弥什浓度依旧无异常，不用过于紧张，抓紧时间前行”薇拉嫌弃的白了一眼后说道
　　“……嗬！”
　　原本跟在最后面的21号突然如同惊起的动物一般出声，随着她的呵斥，悬浮在她一旁的小型光束炮射出了一道光束。
　　“啊！？什么玩意？！”诺克提惊呼道
　　随着火光与硝烟散去，被21号攻击的地方逐渐显露出原型。那是一棵几近干枯的大树，由于光束炮的攻击，树干上多了一个边缘焦黑的大洞，正滋滋作响
　　“有什么异常吗？”薇拉问道
　　“……21号，感觉到眼睛”21号紧盯着远方说道
　　“你别吓唬我了！一惊一乍的！”诺克提喊道
　　“别说话，诺克提。你看到有人了吗？”薇拉看着21号问道
　　21号思索了片刻，摇了摇头，然后对着薇拉说道：“21号……感觉到，有眼睛”
　　“你是说‘视线’吗？”薇拉说道
　　“视线？”21号歪着脑袋疑惑的看着薇拉，就像不知道这个词的含义一样
　　“就是有人在看你的意思”薇拉有些不耐烦的说道
　　“嗯，有人在看我、不、队长”21号点了点头说道
　　“....”绕到树后面做了简单的检查，并没有发现异常的薇拉摇了摇头
　　“设备没有发出警报，我也没检查到什么痕迹。所有人提高警惕，但不要捕风捉影。继续整队前进。”薇拉一脸严肃的说道
　　“所以说是你的错觉啦……”诺克提看着21号嘲笑道：“你太紧张了吧，三七，一小片雾就把你吓成了这个样子。”
　　21号没有反驳，仍然伫立于树前的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那上面被光束灼烧得焦黑的部分。
　　再将手收回时，衣袖上沾着如同血液一般的深褐色痕迹。
　　“....”
　　21号将衣袖举到鼻子边嗅了嗅，铁锈的气味。但并不是血液……而是锈蚀金属在潮湿时散发出的气味。
　　视线往下，在树根旁的草丛中躺着一只陈腐的毛绒玩具。
　　看形状只能勉强辨认出似乎是一只动物玩偶，玩偶的身躯肮脏得辨认不出原本的颜色，唯有裂至嘴角的嘴唇依旧鲜红，生硬地缝在脸上的眼珠像两颗融化了的悲伤的玻璃球，直勾勾地盯着她
　　“喂，快跟上来！”
　　已经走远的诺克提呼唤着她。21号晃了晃头，将那可能蛰伏在浓雾中的视线抛置脑后。
　　在经过一段时间的前行后，穿过迷雾，小镇清冷的景象逐渐展现在众人眼前。
　　“这雾终于快散了……”诺克提看了看周围：“……嗯？三七呢？”
　　众人注意到身旁没有了21号的身影，回过头才发现女性构造体正蹲在刚经过的十字路口，盯着路边的一个橱窗。
　　橱窗中摆放着数个洋娃娃，她们的球形关节因为长久的废弃而破损，断裂的肢体也不知所踪。
　　但现在……
　　那漆黑空洞的眼眶，只是仿佛黑洞一般汲取人的视线。
　　“……”
　　21号的模样让薇拉不自觉地回想起，在很久以前听迪西娅说，露西亚和丽芙在执行任务的中途，像这样因为毛绒玩具而停驻。
　　“你想要那个吗？”诺克提不屑的哼了一声：“还真是个小孩子——”
　　21号面无表情地看了诺克提一眼，伸手直接穿过了橱窗玻璃。随着原就不堪完整的玻璃破裂的声音，她伸进去的手将娃娃提了出来。
　　[咔哒——]21号利落地掰断了娃娃的头，洋娃娃脖颈处数根断裂的电线冒出火花，眼眸也随之无力地垂下
　　“它动了”21号冷淡的说道
　　“哈？还有这种事情？”诺克提疑惑的问道
　　“21号，没有感觉错”21号回答道：“我见过它。在上一个路口的玻璃里面”
　　“会不会是每个橱窗都有这种洋娃娃？”诺克提问道
　　“不是感觉错。”21号面无表情的看着诺克提：“它在跟着我。”
　　“别争了”
　　薇拉接过21号手中的断头，指尖轻击额角，瞳孔投影出的长光上下扫描着那颗断头，随即显示出绿色的‘CLEAR‘。
　　“啧——”薇拉用两根手指捏着头颅的人造发丝，将其甩在了一边。
　　她看着薇拉说道：“21号，我相信你的直觉，但现在不是因为这种没有实证的细枝末节而打断我们节奏的时候”
　　“……哦，明白了”21号说，低头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的手掌，又摇摇头：“21号不明白”
　　“又怎么了？”薇拉有些不耐烦的问道
　　“手，痒痒的”21号将手举高，一直遮住手的大袖子被掀起来，盖住了21号的脑袋，显得有些笨拙。
　　但21号仍然不为所动地将手举向薇拉这边，诺克提也凑过去看。
　　可是那双手中除了一些刚才不小心沾上的灰尘，什么也没有
　　“哇——你该洗手了，三七。脏兮兮的”诺克提一脸嫌弃的说道
　　“……”薇拉皱了皱眉，似乎在思索什么。但很快，她挥挥手：“专注于任务。21号，不要掉队”
　　插曲过后，众人前行了一小段距离，在路边发现了一些构造特殊、已经失去行动能力的机械体残骸。
　　“这个……”21号蹲在那破败的机械面前。机械已被毁了大半，只剩下半个残缺的球型，裂口中是密布的电线和一些刀片，其中伸出几根断掉的机械触手
　　“这啥玩意……”
　　走到21号身边的诺克提弯下腰，伸手碰了碰那半截触手。
　　球型的机器似乎感应到了诺克提的触碰，突然猛烈地抽搐了起来，半截触手从球型中心伸了出来，触手顶端是一根在日光下反射着寒光的长针。
　　“切——”
　　诺克提反应敏捷地用两根手指夹住那根针，轻松地把针给折断了
　　“这什么？”诺克提看着手里的针说道：“差点扎到我”
　　“让我看看”薇拉接过诺克提手中的长针，她低头嗅了嗅，甚至将针放在舌头上舔了舔：“只是普通的人类用药剂罢了，大概过期了好几万年吧。这气味不会错”
　　要是卡洛斯看到了肯定会敲薇拉的脑袋的，但是现在卡洛斯的失联，让薇拉变得急躁起来，现在她只想快点完成任务——然后去找卡洛斯
　　“这个的全貌——”
　　薇拉将那个破碎的机器提了起来，转了个圈。
　　尽管锈迹斑驳，但透过其破损的外壳能依稀辨认出机器的内腔里布满了一些利器。造成机械最大破损的切口面并不整齐，像是被并不锐利的东西刻意击碎的。
　　圆型机器的底盘已经完全损坏了，通过接口的构造，能够推断出那里原本应该有用于支撑机械身躯的‘腿部’。
　　——通常这种还原机械结构的分析一般是里来担任。在执行了那么多次任务后，自己也能够判断一些简单的机械结构。
　　“这个机器，和21号那台机器很像？”诺克提看着残骸说道
　　“协作子机？”薇拉看着21号身旁的圆球说道
　　“是‘小家伙’”21号看着薇拉说道
　　“除了好像都是圆的，还有哪像啊”薇拉问道
　　“这个——”诺克提指出底盘与背部缺失的机械结构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薇拉点了点头说道
　　那些利器多是尖锐的镊子与刀片，甚至还有断裂的血管钳，与薇拉发现的注射针也能对上。这是用于对人类紧急处理的手术医疗机。
　　“这应该是用于医疗的功能机械”诺克提说道
　　“好像是有这么个东西，在黄金时代末期盛行的随行医疗机，只是现在完全过时了，在空中花园已经见不到这玩意了。”薇拉随意的把残骸丢到地上
　　“……”21号沉默不语着
　　“又怎么了？”薇拉看着21号问道
　　薇拉注意到她的沉默有一些异常。而她只是皱了皱眉，摇摇头拒绝回答
　　“所以呢，知道了又咋样？”诺克提问道：“好像并没有什么用处吧”
　　“这些机械……好像是被蓄意破坏掉的”
　　21号似乎对与异常情况的感知十分敏锐。
　　而从一踏入镇子开始，21号就一直表现得略显反常。
　　不知是她身为队友对薇拉的潜意识影响，还是曾经的作战经验在警示薇拉……这个镇子并不普通。
　　“诺克提，看看那张地图。”薇拉看着诺克提说道
　　“哦。呃，等等……”诺克提慌慌忙忙的掏出了地图：“我们现在在哪啊？这里吗？”
　　“21号，核对一下我们的任务坐标在地图的哪个位置。”薇拉看着21号说道
　　“明白。”21号打开了终端上的全息地图，显示三头犬小队所在地点的光点距离不断闪烁着红光的任务坐标已经很近了。那个地点，就在——
　　薇拉的指尖落在陈旧的纸质地图上，顺着路线往右滑动，最终停留在一个单词上
　　“……是医院”薇拉轻声喃喃道
　　“报告队长，这里没有发现异常。”21号回答道
　　“用不着爬到那上面去。诺克提，你又教了她什么东西？”薇拉一脸危险的看着诺克提
　　“喂，你这是刻板印象啊。”诺克提喊道
　　“从树上下来再说这话！”薇拉喊道
　　诺克提蹲在树枝上兴奋地耸着鼻子，如同矫健的野生动物一般，眼睛里折射着发现猎物的光芒。
　　“我们要到了！”
　　视线穿过这一小块区域，就能望见不远处伫立在浓雾中的白色建筑。
　　诺克提敏捷地从树上跳下来，随即21号也以双手双脚着地的姿势落在他身边
　　“先……前面……”
　　突然，其他人的交谈声变得模糊起来，眼前一黑，一瞬间视野中的景象被扭曲了
　　“呃——”听觉一下被耳鸣占据了，失去了其他知觉。
　　视野中的建筑悄然升起，悬浮在距离地面一定高度的平面上，变形、重新组织，绿植焕然一新，就像埋在地底深处的种子，忽然发芽生长起来，破土而出，长成浓荫蔽天的树。
　　薇拉皱紧了眉头，强忍着自己的不适
　　[嘻嘻……嘻嘻嘻……]
　　饱满玲珑的树冠内部，陌生而遥远的嬉笑声在枝叶扶疏之间快速传递、喋喋不休，如同一个庞大的神经系统。
　　[……等……等我……]
　　盲音中，陌生的话语一晃而过，坠入耳膜随即消失。
　　但这种幻视只存在于那一瞬，眼前的景象在下一瞬间就恢复了阴沉破败的原貌，听觉也逐渐恢复。
　　“刚才那是……”薇拉微微的眯起了眼睛：“……为什么觉得这个地方有点熟悉”
　　“熟悉....熟悉感？”薇拉说的是一种生理现象，也叫做幻觉记忆，是说对于没有经历过的事情或场景产生一种仿佛在某时某地经历过的似曾相识之感
　　“这镇子是不是有点邪乎啊”诺克提看着21号和薇拉说道：“21号疑神疑鬼的就算了，怎么一个接着一个咋呼？我现在真的感觉……”
　　“我现在真的感觉好兴奋啊！快点，快点来点什么邪门的东西让我也见见！”
　　诺克提情绪高昂地开始在周遭踱步，双眸发亮，如同猎犬一般
　　“确实有点不对劲。虽然镇上的帕弥什浓度在正常范围内，但是也不至于走到这一个感染体都没有，实在是顺利得……太不对劲了。”薇拉谨慎的看了看周围
　　“……薇拉，嘘……真的，真的有声音！”诺克提突然做了一个安静的手势
　　“嗅，嗅……”21号轻轻的嗅了嗅：“……队长，感染体”“三头犬是动物园吗？”薇拉一脸无奈的说道
　　“这是天赋哦。从人类时期就带着的天赋。动物的敏锐。”诺克提以夸张的姿势整个人趴在了地上，将耳朵贴近大地：“动物们还没有苏醒，就像仪器检测不了沉睡的暴风雨……但是知觉可以预知，机器不行。”
　　“嘛——的确很有…三头犬的风格”薇拉一脸满意的说道：“这就是我们高效的原因。想要跟上我们的话就要付出更多努力，我们不会因为掉队的人而停下脚步。”
　　“他们来了。”21号将双手打开，脚步往后撤，姿态如同即将出笼的野狼。
　　同时，终端上的显示屏如同苏醒一般逐渐亮起密密麻麻的亮点——宛若蝗虫过境。
　　自从进入小镇走到这都没有见到过的感染体……终于要露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