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晚自习后，教学楼里的灯一盏盏熄灭。
　　李维泽走在人群中，含胸低头，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突然的，一条手臂搭在了他的肩上，浓烈的烟味瞬间冲进他的鼻腔。
　　他下意识一颤，手指紧紧攥住书包背带。
　　那条手臂不容抗拒地将他带进学校旁边的小胡同里，手掌在他背后猛地一推。
　　李维泽跌跌撞撞地跪倒在地，膝盖处登时升起股火辣辣的刺疼。
　　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响起。
　　“今天带钱来没有？”
　　游彪单手插兜，站在胡同里的阴影处，被剃成寸头的脑袋上隐约能看见黄色和黑色交杂的发根。
　　他吸了口烟，眯眼睨着地上的少年。
　　听到他的声音，李维泽条件反射地缩了缩脖子，眸底划过一抹犹豫与惶恐。
　　见他迟迟不吱声，游彪不耐地蹙起眉。
　　身旁几个小弟立马会意。
　　“游哥问你话呢，聋了啊？”
　　“是不是要揍几拳才会说话？”
　　“妈的，还真是个怪胎...”
　　“畸形儿的脑子是不是也不好使啊，人话都听不懂了？”
　　他们你一言我一句地骂着，轻蔑的目光随意在他身上扫视。
　　忽然，一口唾沫砸在李维泽面前的地面上。
　　心里紧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断开，李维泽深吸一口气，猛地抬起头。
　　他的脸涨得通红，第一次用目光直视面前这个霸凌自己长达一年多的人。
　　“我没钱！”
　　他的声音很大，带着颤抖和嘶哑，像是困兽濒死前最后的挣扎。
　　胡同里有瞬间的安静，又很快响起一片笑声。
　　“哟呵，长本事了啊，还敢反抗了？”
　　“跟谁大小声呢，信不信我揍死你——”
　　眼见着一只拳头朝自己砸过来，李维泽慌忙道：“游彪，苏君欣让我给你带句话！”
　　他闭上眼扭过头，可并未感受到预料中的疼痛。
　　反倒是挥拳的那人痛叫一声，捂着手腕哀嚎：“操，哪个龟孙偷袭我！”
　　游彪没理会他的大呼小叫，扔下抽了一半的烟，抬步走到李维泽面前。
　　他眯起眼，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认识她？”
　　李维泽害怕极了，他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发着抖，却还是一字一顿地道：“她让我跟你说，‘动我的人之前，先想想那天你是怎么倒在地上爬不起来的，我能打趴你第一次，也能——”
　　他话还没说完，游彪便突然抬起脚，用力踹在旁边一个垃圾桶上。
　　“哐啷”一声巨响后，胡同里彻底安静了。
　　游彪攥紧拳头，压低眉头，目光阴狠地盯着李维泽看了片刻。
　　最后什么也没说，带着那几个一脸不明所以的小弟们走了。
　　过了好一会儿，李维泽才从恍惚中回过神。
　　他后知后觉地感到四肢发软，靠着墙缓缓蹲下身，像条缺水的鱼一般，用力地大口呼吸着。
　　冰凉的指尖触碰到口袋里那管药膏，他低下头，流着泪露出了笑容。
　　苏君欣侧坐在胡同旁的屋檐上，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抛接着一颗小石子。
　　她淡淡勾起唇，收回腿跃下，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色中。
　　*
　　第二天上午历史课，苏君欣正托腮走神，面前突然被递过来一张叠起来的纸条。
　　她用余光瞥了眼正含笑看着自己的秦佑，漫不经心地将纸条拆开。
　　【你今天中午打算在哪里吃饭？】
　　拔开笔帽写下【教室】这两个潦草的大字，随意将纸条一揉，扔了过去。
　　她被窗外照进来的太阳光晒得有些昏昏欲睡，趁着历史老师转身写板书的功夫偷偷打了个哈欠。
　　便也没注意到秦佑将纸条细心叠好收进书包里的动作。
　　*
　　上午第四节课刚打下课铃，秦佑接了个电话出去了，苏君欣一个人坐在教室里研究安全区蓝图。
　　片刻后，门口传来一道脚步声，有些轻。
　　她抬眸看去。
　　李维泽捏紧手里的饭盒，小心翼翼地问：“我、我是不是来晚了？”
　　苏君欣收起绘图本，“没有，刚刚好。”
　　他松了口气，上前将饭盒放在她的桌上。
　　“昨天...我把你的话和游彪说了，他们没有再为难我。”他的手指下意识捏着衣角，“谢谢你啊...”
　　苏君欣打开饭盒，满足地嗅着饭菜的香气，闻言露出个浅笑。
　　“你不是也答应以后每天给我送午饭了吗？算是抵消了。”
　　她那天和李维泽做了个交易，她保护他不被游彪那些人欺负，他则每天给她送饭。
　　倒不是因为他做的饭菜有多好吃，大部分原因还是小右喜欢，苏君欣又刚好可以节省出去买饭的时间。
　　说话间，她从口袋里摸出几张红色钞票，递过去。
　　李维泽一愣，有些不知所措。
　　“你已经帮了我这么多，我、我不能再收你的钱！”
　　苏君欣闻言诧异地抬眸看向他，忍俊不禁。
　　“你想多了，这是给你买菜的。”她夹起一片藕放进嘴里，“我喜欢吃肉，以后多做点荤菜。”
　　李维泽站在原地反应了几秒，脸颊瞬间爆红。
　　“好、好的，我知道了。”
　　说完便接过那几张钞票，头也不回地溜了出去。
　　苏君欣好笑地摇摇头，正准备叫小右出来吃饭，余光不经意地扫过教室前门，突然顿住。
　　秦佑手里提着个木制保温饭桶，不知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却只静静地注视着自己。
　　他的脸一半被阳光照亮，一半被高挺的鼻梁挡在阴影里。
　　有些瘆人的诡异。
　　苏君欣看不清他究竟是什么表情，但心里下意识感觉毛毛的，手臂上也瞬间冒出一片鸡皮疙瘩。
　　她记得自己上一次突然产生这样的反应时，对方是个半人半丧尸的怪物，还差点杀了她。
　　“秦佑？”
　　她放下筷子，试探着叫他的名字。
　　秦佑极长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垂下来挡住眼睛。
　　他没回应，转身走了。
　　*
　　下午秦佑没来上课，第二天也依旧没出现。
　　苏君欣放下笔，看向身旁空着的座位，蹙眉抿紧唇瓣。
　　或许是因为秦佑和Cloud长着一模一样的脸，她又一直对Cloud存有愧疚，便难免对秦佑也多上心几分。
　　但不可否认的是，她的确有些担心他。
　　好在周四早晨，秦佑总算是露面了。
　　他看着竟然没有任何异常，甚至落座时还笑着和她打了声招呼。
　　苏君欣摸不准他到底是怎么了，也不太好开口问那天中午他为什么会突然离开，便只能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
　　中午放学后她去上了个厕所，准备回教室等李维泽给自己送饭，却诧异地发现秦佑居然也没走。
　　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慢条斯理地取出一个个小饭盒，整齐地摆在垫了吸油布的桌面上。
　　扭头看向苏君欣，秦佑弯起笑眼。
　　“君欣，我带了午饭，要一起吃吗？”
　　苏君欣在原地愣了几秒，抬步走上前。
　　目光扫过桌面上精致的四荤两素和两碗压得严实的米饭，又瞥到手表上的时间，她的心忽地沉了沉。
　　李维泽一般都会在12点一刻前送饭，可现在已经12点20分了......
　　秦佑没注意她的反常，笑眯眯地取出筷子递到她面前，“很好吃的，尝尝看？”
　　一个念头忽然从苏君欣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水杯在桌上磕出一声轻响，她的脚步往后挪了几寸。
　　“谢谢，不过我今天还有点事，你...自己吃吧。”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