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轮回墓道（二）

　　死寂、空洞、只有脚步声回荡。
　　狭窄甬道好似两面镜子彼此对照，于镜面中反射出来的诡异空间，不管在其中行走多远，上下左右永远一模一样，对称得让凌云怀疑自己是不是从始至终都在原地踏步。
　　凌云再一次转头回望。
　　一行印在灰尘间的浅浅脚印往身后延伸，甬道远方，如雾如烟的荧荧白光混为一团，如梦似幻。
　　也只有这行脚印可以证明，自己确实已经远远离开醒来的那个位置。
　　尽管一路行来没有任何分岔口，凌云还是在右边墙角做了一个箭头标记。
　　每三百步做一个标记，他数得很清楚。
　　在这种前后左右不管延伸出多远，四周永远都是一成不变的狭窄空间里，如果不找些事来分散心中焦躁，人的精神会由焦躁变为狂躁、沮丧，心底最深层次对于孤寂的恐惧会极速放大，最终，击垮意志，变成绝望，绝望到极至，便是疯狂。
　　数步数，是个很好的办法。
　　每三百一个轮回，凌云数了十个轮回。假设一步一米，自己已经沿着甬道走出三公里之远。然而，眼前甬道却似永无止境，仍旧往前方笔直延伸出去，直到远处淹没在淡淡荧光当中。
　　如果有得选，凌云甚至希望这甬道里能冒出一些东西。
　　任何东西都行！
　　至少，会让人有种活着的感觉，而不像眼下，除了单调的脚步沙沙声外，所有的一切都是死寂。
　　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自己一人。
　　不知道时间流逝了多久，凌云又累又渴，原地坐下，将背包打开。
　　里面装着一些罐头、水、压缩饼干。
　　在丽江准备进山物资的时候，云兮和李立秋认为完全用不到手表、指南针，压根就没准备这两样东西，就连食物都带得不多。
　　每每想到此，凌云就是一阵后怕。
　　幸亏那老头引动飓风雪时，那个女人把装着食物的背包扔给了我，要不然……我恐怕得饿死在这诡异的甬道里。
　　食物不多，如果敞开来吃的话，最多两天就得吃完，凌云强忍着大朵快颐的冲动，掰下一块压缩饼干，抿了几口水，将之重新装回背包里。
　　就在凌云准备倚着墙壁闭目养神一会时，倏然，他猛地转头盯着前方远处。
　　借着荧荧白光，远方地上的灰尘似乎有脚印！
　　人？
　　凌云心头一阵激动，疲累的感觉瞬间就飞到了九霄云外，从地上一蹦而起，飞奔前方。
　　及至近时，果然是人的鞋印。
　　鞋尖方向正朝着自己，显然，这人一开始是往自己这边走的，然后拐了个小弯，重新走了回去。
　　未知和孤独是最可怕的东西，当知道这个甬道里并不止自己时，凌云如释重负地呼了一口气，连忙紧追着脚印而去。
　　一口气追出数十米，凌云心头没来由地不太舒服。
　　这脚印……怎么……有点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前方一大片杂乱的脚印，凌云蹲下身细细地打量了几眼。
　　果然，甬道正中有一个人形的浅浅凹痕。
　　八成和我一样，莫名其妙摔到了这里，醒来的第一时间就寻找不存在的入口。
　　不知是心里那种不舒服的感觉作怪还是什么，凌云眉头微皱，起身走到墙角，然后，愣住了。
　　紧贴着墙角地面有一个箭头标识。
　　巧合吗？还是别的什么？
　　这个箭头竟然和自己离开苏醒位置时标的箭头一模一样！
　　沉默半晌，凌云嘴角微抽。
　　也许是巧合吧，毕竟绝大多数人做标记时第一个想到的都是箭头。
　　想了想，凌云在箭头旁边又标了一个标记，箭头尾部划了一竖作以区分。
　　沿着脚印一路前行，每隔一定距离墙角都会有一个箭头，一开始，凌云并没有在意，随着第三枚箭头标记出现时，凌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
　　这一次，他以箭头为起点，默默地数着对方脚印数。
　　当数到三百时，脚印果然拐向墙角，那边出现了一个箭头标记！
　　巧合？
　　不可能！
　　人的思维可能会有不谋而合的情况，但是，绝不会巧合到这种程度！
　　难道，这个标记实际上就是我刚才做的标记？
　　凌云怔怔地盯着那个标记以及地面上的脚印，良久，他终于找到心里隐隐不安感觉的源头了。
　　那鞋印……
　　与自己的鞋印一模一样！
　　怎么可能？
　　难道我绕了一圈，回到原位？
　　这甬道前后笔直，中间根本没有半点弯曲，怎么可能会转回原位？
　　凌云下意识转头回望，这一眼过去，就仿佛看到了鬼一样，蹬蹬连退数步，脸色煞白，连带着嘴唇都在微微颤抖。
　　“不……不可能！”
　　身后一行脚印从远方一路延伸而来。
　　一切看起来都无比正常！
　　然而……
　　却是无比诡异！
　　自己是追着脚印过来的，按理说地上应该有两行脚印才对！但是……偏偏就只有一行脚印！
　　那行脚印，跑哪去了？
　　凌云猛地回身看向前方。
　　上一秒还存在的脚印竟然空空如也，原地只有自己的脚印！前方地上的灰尘平平整整！
　　如果不是确信自己神智仍旧清楚，凌云都要以为自己疯了。
　　冷汗涔涔而落，凌云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明白了。
　　这里可是候生墓！仅仅外头那片蜃景和黑海里的奇景就能看出，这墓绝对不能以常理度之，连云兮这种知道九霄登云道的人都要找帮手才能进来，眼前这甬道看似没有任何机巧，实际上，绝对藏着一些我所不知道的玄机！
　　怎么办？
　　一时间，凌云脑袋中除了不停旋转的这三个字之外，什么都没有。
　　良久，凌云苍白的脸庞终于恢复了一点血色，长长地呼了一口气，从背包翻出一直舍不得吃的罐头，坐在原地慢慢地吃着东西。
　　不管发生的事有多诡异，眼下最要紧的是保持冷静。
　　所以，凌云吃东西。
　　一边吃，一边回忆着这段时间以来的所见所闻。
　　良久，他脸上的惶恐不安渐渐消散。
　　比这诡异得多的事我都见过了，有什么好怕的？
　　低头看着自己慢条斯理吃东西的动作，凌云一愣。
　　在这一刻他没来由地就想到吃饭慢到丧心病狂的某个女人。
　　想起了她说过的某句话。
　　也许，这就是她吃饭很慢的根本原因？
　　脑海中倏然划过归墟底下祭坛苏醒时眼中闪过的那一片洁白，心底一阵悸动，慌忙晃了晃脑袋，将那幕景象甩出脑海。
　　凌云啊凌云，这关头你居然还有心思想歪……
　　自嘲地笑了一声，随手将空罐头扔到一边，一声轻响，罐头在地上转了两圈，敞开的盖口斜扣地上。
　　如果我刚才所见的都是真的，那就意味着眼下的我可能陷入了幻觉，又或者是某种玄异玩意扰乱了我的视听，以至于我看到的只有一行脚印。
　　当然，这只是一种可能。
　　凌云默默地喝了一口水，一线清凉沿着喉咙直达胸口，思绪冷静不少。
　　还有另一种可能。
　　从始至终，我都在幻觉里，这样的话，或许就可以解释这条直通通没有尽头，一片死寂的诡异甬道。
　　但是，不论那一种可能，都只是我的猜测，想要证实，只有……
　　凌云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幻觉产生的原因不外乎让意识陷入混乱，或者利用视觉上的欺骗导致大脑产生错误的判断，眼下我的意识显然很清楚，排除了意识混乱产生的幻觉之外就只剩下视觉欺骗了。
　　只要我闭上眼睛，幻觉自然就影响不到我。
　　如果……
　　如果不是幻觉呢？
　　这个答案凌云不想去思考，因为那是个无解的答案。
　　自从见识过九霄登云道的诡异以及李立秋那玄奥难测的神仙手段之后，他就意识到，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物很难用科学去解释。
　　如果这个甬道中藏着的玄机类似于玄门术法，那……
　　只能认命了！
　　撕下一片衣角，凌云将双眼绑了起来，扶着冰冷墙壁一步一步往前走。
　　一片黑暗，一片死寂。
　　除了脚步的沙沙声之外，又多了一种声音。
　　那是心跳的声音。
　　没有亲身经历过，永远不会明白凌云此刻的处境。
　　一种难以言述，在睁着双眼，能看到世界时无法体会到的难受感觉随着心跳声越来越强烈，仿佛孤独在噬咬着灵魂，又仿佛身处暗无天日的地底，拼命想扒开掩埋着自己的泥土，重新沐浴阳光的冲动，不知不觉间，心跳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凌云的意识渐渐有些恍惚起来。
　　原本死寂的甬道在掩上双眼后，仿佛多了许多诡异的动静。
　　好像有东西潜在前后左右窥视着自己，又好像前方有某张血盆大口张着等待自己一脚踏进去。
　　凌云猛地顿住步子，紧咬牙关，抬手狠狠掐了一把大腿。
　　剧痛刺入骨髓，诡异的动静刹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耳中世界重新变得一片死寂，心跳也一分一分恢复正常。
　　强忍着绑眼布条的冲动，凌云重新迈出步伐。
　　有这么一种说法叫对抗恐惧的最好办法就是面对恐惧。
　　坚韧的心灵从来都不是生而有之的，更不是生活就能磨炼出来的。
　　它需要你一点一点战胜人性深处，生而带来最为脆弱的东西，直到能坦然面对那些时，才能称之为坚韧！
　　凌云此刻面对的，就是人性对于不可操纵的未知的恐惧。
　　随着时间流逝，他的大腿上已经一片青紫，一开始的难受感觉渐渐沉寂下去，凌云的步子慢慢地变得越来越稳健。
　　这一刻，尽管蒙着双眼，凌云却感觉一阵轻松，就连自己所处的险境，也不再那么绝望了。
　　他甚至有种放声大笑的冲动。
　　然后，他的嘴角也就逸出了一丝笑意。
　　也就在这时，凌云脚底下踩到了一个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