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4. 恐惧和猜忌

　　荒原的冬天远比帝国更加漫长，最寒冷的时候所有人都屈居在拥挤的山寨中等待。疾病和伤痛持续地折磨着他们。更令他们寝食难安的是身边那些刚刚收归却又没有完全归化的野蛮人。
　　失去了首领地位的胡日勒不仅要向外来入侵者卑躬屈膝，还要面对同族人的鄙夷。昔日与他时常争执的伙伴现在彻底决裂。那个叫哈伦的小伙子带着一小撮人打算搞点什么事情。用不着讲出来，朝夕相处的他们只要一些眼神的交流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他希望好朋友别做冲动的事情，而对方只觉得他卑贱、懦弱，已经配不上英雄的名号，应该改名叫奴隶了。
　　野蛮人日渐发现他们的外来统治者有些特殊的行为习惯，很是不解其意。
　　比方说那个像月亮一样漂亮的外族首领从不在众人面前吃任何东西。他那些怪异的属下也是如此。晚餐之际，所有人汇聚一堂，连胡日勒、哈伦这些野蛮人也有一席之地。他们看到新“首领”的面前是空碗和空杯子。另一些人则大快朵颐。他们一边吃一边聊。那位新“首领”连一滴水都不会沾。
　　胡日勒曾经试着讨好这位异族人，主动向他敬酒。但他坚持不喝，而是让某一位随行的属下代饮。
　　“我们的酒都是真的，绝不会谋害您！”
　　“我知道。”
　　“喝下我们的酒，才和我们的心在一起。”
　　希林挥挥手表示没有兴趣。再要多说，就看到他身后那几个邪恶的异族武士紧握着武器站起来。胡日勒便不敢再靠近了。
　　“或许是那几个异族人吃不惯荒原上的饮食？但他们又吃什么、在哪、什么时候吃呢……？”这些念头一闪而过，他也没有多想。
　　而这一日，哈伦又故技重施向新首领敬献一头烤全羊。
　　“请尝一尝吧！无论如何都尝一口，这是山寨里最好的食物，只有节日的时候我们才吃！”
　　几个兄弟抬着烤羊，哈伦则越走越近，恨不得送一口到希林嘴里。
　　“非常干净，用的是最好的羊、绝对没有一点儿膻味！”
　　大帐里飘着要喷喷的味道。这头羊几乎烤了一整天，整个寨子里都弥漫着香味，许多人看着篝火馋了一整天。
　　“不要。”
　　希林很嫌弃地向后避让，连多说一句话都不乐意。
　　“请不要拒绝我，您是我们的新首领，请接受我们的孝敬吧！”
　　哈伦越说越热情，凑到希林面前，一手抓着羊肉，一手拉着希林的衣袖。
　　“走开！”
　　来不及推开他，就看见他从烤羊的胸膛里掏出一把锋利的匕首，直刺希林胸口。距离太近，许多人根本没看见怎么回事。哈伦用了全身的力气狠狠刺下去——
　　却不知为什么，异族首领单薄的衣衫下面有什么异常坚韧的东西阻挡了刀锋，这一刀始终没有刺穿。
　　再晚一点，行刺败露，就见那一直守候在新首领身后的异族武士抽身一剑刺向行刺者。这一剑正中哈伦的胸膛，雪白的剑刃穿过他的心脏，冰冰凉的感觉转瞬即逝。再想刺杀敌人双手已经用不上力气，低头看自己的胸口血如泉涌一般。
　　“啊……啊……”
　　哈伦倒在地上，匕首也应声落地。
　　看到一人血溅当场，寨子中上上下下的人无不错愕、惊恐。
　　“杀啊！杀——！”
　　抬羊的那几个兄弟一见事情败露，不得不拼死一战。可是谁也没想到那骑士有天大的本事，刚刚喊了一嗓子的人没等拔刀出来，喉咙就被挑断。另一人来不及动手手已经被切断飞出去。
　　转眼间四个人倒地，只剩凄厉的惨叫声。
　　谁的脸色都不好看。
　　希林皱着眉头迟迟没有发话。他衣服下面穿了一件非常轻薄的铁锁马甲，是很久以前小丑送的，编织细腻不大像人间能够达到的工艺。
　　瓦伦蒂揣摩着大团长的意思，没摸清希林的想法之前他什么都不会做。当然，这顿香喷喷的烤羊彻底泡汤，待会儿再怎么吃也吃不出香味了，甚是可惜。
　　最为惊恐的还要数那些寨子里的野蛮人了。失败的刺杀会牵连多少人？等待他们的会是怎样的惩罚呢？
　　“首领……我对此事完全不知情……”
　　胡日勒必须得做点什么了，否则他这段时间以来的忍辱负重全都要白费。他几乎要哭出来了，卑微地跪在希林面前祈求饶恕。
　　“他们这些人完全是咎由自取！他们都是蠢货！”
　　“但是请相信我、我不是他们的同伙！我对你是心服口服、完全忠心的！我没有一点点想要谋害您的意思啊……”
　　他越说越语无伦次，后面求仙拜佛的话希林也听不懂了。
　　“我知道……”希林的耐心快要用尽了。
　　“他们的罪行应当千刀万剐，但是，请不要迁怒于无辜的人……”
　　“闭嘴吧。”
　　新首领终于平复了情绪发话。看得出他咬着嘴唇很不开心。
　　“我知道你们当中谁是无辜的，我可以听见一个人心里想的事情。我什么都知道，谁也不能在我面前撒谎。”
　　“……”胡日勒颤抖地听着。
　　“我和你之间的约定、善待山寨中的妇孺，但有最基本的条件，就是你们对我也没有敌意。”
　　这些话胡日勒听得都是一知半解，他们用的荒原族语和希林会讲的那种不大一样，通用的词并不多。
　　“试图谋杀我的话，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这一场刺杀的人几乎都倒在希林面前了，但还有个同伙。
　　“那个。”
　　希林抬起头看了一眼，是个年轻的厨娘，年岁无非十五六。她吓得浑身发抖连讲话的力气都没有，一下子瘫倒在地。不用多说了，她已经默认了罪行，那把匕首是她藏在烤羊底下的。
　　“你……”
　　寨子里每个人都是胡日勒的亲朋好友，无论是谁都能讲上一大段往事。这一次他不敢再求情了。想到那些动则屠城的入侵者，如果不能安抚好新的首领，所有人都会没命。
　　“我的尊贵的大人……”
　　弗里德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记得您吩咐过的，所有的罪犯都交给我处理。”
　　“嗯。”
　　“哈哈！这个是我的啦！”
　　希林又瞥了那个少女一眼。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带得远一点，别让我再看见。”
　　“遵命。”
　　随后就看见几个骑士拎着已死和濒死的行刺者，还有那个由于惊恐而瘫倒的女孩离开现场。没人知道他们究竟去了什么地方、到底怎么处理了那几个族人……这一晚再吃什么都没有任何味道。胡日勒只觉得自己不再是自己，他素来不信神佛，这一次却觉得自己丢了魂，失掉了心中最珍贵的部分。
　　再之后，他彻夜未眠，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清晨的时候那几个骑士才回来。他们听从异族首领的吩咐，将罪人带去了非常远的地方处理。恐怕那些人都死了，也不知被埋在什么地方。
　　有一些疑问萦绕在心头。
　　因为山寨里没有任何建筑结构，对于异族的统治者而言也没什么隐私。胡日勒看见那个苍白金发的骑士带着一个装奶酒的酒囊回来，敬献给他的首领。
　　“大人，尝一口吧。我把最鲜甜的部分带回来给你了。”
　　哪怕听不懂，也看到那个少年喝了酒囊里的“酒”。这是胡日勒第一次看到异族人进食，他满脑子都是疑问。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数日后他趁异族人不备悄悄打开那个酒囊看了一眼。
　　“是血。”完全可以肯定，里面装的是血。
　　“他说自己能听见一个人内心的想法……他究竟能听见多少呢？怎么可能什么都知道？”
　　“……不食人间烟火，却要靠鲜血来维持生命，那又是什么呢？”
　　他再也无法放任脑海中的疑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