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9. 往生的飨宴

　　没有其他的拓荒计划，整整一年骑士团都留守在新城协助建设。公共设施的建设进展缓慢，希林被各种日常琐事烦得头大。
　　他的每一天都被野蛮人与农民之间的争执、某人的婚礼或葬礼和制定立法的会议排满。这座新城需要法官、需要建筑师、需要维持一个城市运转的一切，而稍微有点见地的就那么几个人。
　　傍晚炊烟袅袅，营地开饭了。蛮族部落也选派人手加入了骑士团，各个队伍之间相处得还算融洽，闲暇之余聊些些有的没的。
　　希林又不需要进食，他一个人在营地外的空地溜达。不知不觉走到了塞扎人巫祝的帐篷前。
　　他们的巫祝离群索居，与新城中所有的居民格格不入。迥异的异域风情，倒是和萨米尔王子有点像，他和族人也离群索居，徘徊在人群的边缘。
　　一个部族的人，绝不会向另一个部族的巫祝寻求帮助，似乎一旦开口就背叛了什么。
　　莱默主教希望那些被归化的野蛮人全部信教，这事儿办起来却没那么容易。野蛮人固然愿意参加那个不知所谓的仪式，口头宣称自己信奉新的神，但他们绝不会舍弃部族的巫祝。而莱默主教认为，一个人不能侍奉两种神，必须二者择其一。
　　“除非巫祝带头信奉造物者。”
　　“开什么玩笑，怎么可能？那玩意跟妖怪有什么区别……”
　　想必巫祝没有兴趣，莱默主教也不可能接受。
　　“当初塞扎族人听从巫祝的引导才下山定居，冒然诛杀他们的巫祝无助于新城的团结。”
　　“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等巫祝自然死亡了。只要没有族人自愿献祭，巫祝的衣钵便无从传承，以后就没有这样的怪物产生了。”
　　回想起数日前与莱默主教的探讨，也不晓得巫祝如何看待自己的生死，它会感受到威胁而逃走吗？它们的古神被天使打得七零八落，只能在往生的世界苟延残喘。对此，它们心安理得地接受吗？
　　只见鹿人巫祝坐在空地上恭候多时，它的面前画了一圈法阵。
　　“怎么，你找我？”
　　它用那双血红色的眼睛盯着希林轻轻点头。自然，动物的头颅无法言语。
　　“画了法阵，是请我去往生的世界吗？”
　　巫祝一拱手，看来是了。
　　“无妨，去就去。我没必要害怕你们，你们的神明我都不害怕的。”
　　没有滥杀无辜，巫祝用自己的血启动法阵，希林径自踏进去，不多时从另一端爬出来。荒原距离往生世界非常近，简易的法阵就足以抵达。
　　巫祝把希林送回了一处熟悉的地点——上古神殿。迎接他的也都是熟人。僭称女王的茜茜缇娅端坐在与身型严重不符的巨大宝座上，她的“臣子”们分立左右。
　　无头的骑士朗多，断臂的流氓头子小胡子，昔日皇帝的侍卫萨柏林，这些都是她的“武将”。
　　先贤帕祖托和疯隐士则是她的“文臣”。
　　另有一些小丑来来往往，那是她的“弄臣”。因为在法阵边上放了个箱子，小丑们才来去自如的。
　　希林不耐烦地走上前。
　　“你什么事找我？”
　　“别那么凶嘛！就是许久不见十分想念你，邀请你过来坐坐。”
　　女王搔首弄姿，她身上的宝石映着祭坛上的火光。
　　“搞得大费周章，看来没什么事啊……”
　　原来是虚惊一场。这段时间以来希林小心翼翼地平衡各方之间的利益关系，一点点状况都高度精神紧张。
　　“也不能这么说啊——我请你喝茶，不也是一件重要的事么！”
　　“真奇怪，我是吸血鬼，除了人的鲜血以外什么都不能喝；而你，困在往生之地就算不上个活人了，跟僵尸没区别。又是在这种寸草不生的地方，喝的什么茶呢？”
　　“别这样说啊！你来，我带你看。”
　　女王从宝座上爬下来。她端坐的宝座高度近乎于六层楼，根本没有设计供人类上下的阶梯，不知是谁在边缘处开凿了便于攀爬的孔洞而已。她爬下来这段路实在谈不上什么优雅。
　　当她再次站在面前的时候，希林多少还有些怀念。这个漂亮的女人啊……曾引得多少痴情郎自甘堕落呢？
　　“来啊，就在这——”
　　女王拉着希林往宝座后面走，文臣武将们紧随其后。那里有一块见不得光的空地，还有一位“艺术家”躲在那儿。是画家文斯柯，他正在创作一幅女王的肖像画。不远处的人偶在不眠不休地转动。
　　“原来你小子还在这，我当你去哪了……”
　　文斯柯头也不抬，就跟没听见一样。
　　他留在这个世界不走了，往生的世界里有的是时间，可以尽情挥洒灵感。看他弄出来的图画那么漂亮，仔细一看用的材料如此寻常，不过是荒地上碎石块而已。
　　轻轻踢一脚，石块变回杂乱无章的状态，就跟外面地上的没区别。
　　“嘿，别添乱！”
　　画家的双手一番整理，石块又变回色彩斑斓的样子。
　　“我从前还是低估你了。”
　　希林以为随便什么人只要有了画笔和颜料，再勤加练习就能成为画家。哪知道他没有画笔的时候仍然是画家。
　　“你怎么想出来的？随便几块石头也能拼出一幅画？”
　　“她的脸就藏在碎石头里，怎么，你看不到？”
　　希林摇头，“这个，真看不到。”
　　或许画家拥有另一种看破世界的眼睛吧。
　　空地上摆了一张长桌，桌上摆满了令人垂涎的美食。远远看过去，就像皇家御用厨房的大手笔一样。
　　“真好笑，我们一群死人来这里吃个什么劲儿……”
　　希林走上前拿起盘中一块肉。
　　“诶，怎么回事？”
　　他这才发现，那些大块的肉、小粒儿的贝壳、各种水果……满满一桌珍馐飨宴原来全都是石头和碎骨！远看栩栩如生，近看似是而非。
　　绝不是什么形状特殊的石头，就是外面的荒地上随处可见的碎石！运用巧妙的心思摆放成美食的样子，就像他拼的那副画作一样，这些是一幅一幅的美食拼贴画。
　　“来啊，全都坐下！”
　　女王拉着希林坐下，画家也走过来，“群臣”陆续入座。
　　“这是永远也不会结束的欢宴。”
　　她举起空酒杯。
　　“忧愁是一天，欢庆也是一天。不要叹息杯中缺少美酒，只当是饮尽了美酒不就好了？”
　　“让我们举杯，为永生。”
　　“为永生。”臣子们也纷纷举杯。
　　“好吧，既然你们觉得快乐，我无话可说。”
　　希林把杯子举起来，杯中只有灰烬和尘埃。假装一饮而尽，不禁为这世界的荒诞和疯狂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