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9. 天使残骸

　　终于来到那个人影脚下，抬头仰望不禁肃然起敬。那人影就真的是一座巍峨的高山。若要沿着它的臂膀爬上头顶，十里路都不止。
　　它匍匐在地上，双臂伸展抓着地上的泥土，一副不甘心的傲气。从这里看不到它的双腿，若是它站起身，得是何等的巨大啊……
　　几个人驻足仰望，仔细看它的确是个人的形状。残缺的头颅还能看出清晰的半张脸。面容有些剥落，颜色类似于大理石雕塑。
　　希林凝望了许久，突然高呼道：“我见过它，它就是那位巨型的天使！”
　　没人知道他在说什么。撒耶坦只和他一个人分享了那段记忆而已。
　　“这是那个、与德里纳海蛇战斗的大天使啊！他重伤了海蛇，又追随海蛇冲入德里纳海的深处，将海蛇永远困在人类世界以外……”
　　记忆如此深刻，当时的场面震撼心灵，哪怕没人听得懂，希林也非要说出来不可。
　　“我在记忆殿堂里看到的！当时我沉入深海，闯入众多天使的记忆殿堂，看到了大天使与海蛇搏斗的情形。撒耶坦说天使驱逐了远古的神明，将它们困在往生的世界里，想不到那位天使也一同陨落，困在了这个地方！”
　　回想那些激动人心的记忆，审视这巨大的身影。没错，自然界中没有更加强大的存在了。巨型天使本身就是山石、土地，是最强大的自然力量。它用双手击碎了磐石一般坚硬的古兽，双方发生了激烈的冲突，古兽无法被真正地杀死，只能不断地击碎、掩埋在更深的世界……
　　眼前的天使已经殒落，丧失灵性，只剩下残骸。它的身体正在土崩瓦解，逐渐融入大地。
　　天使的躯体早已开始风化，四肢的皮肉都有不同程度的剥落，有些位置白骨裸露在外。它的脊背成了一座山，额头则是悬崖。
　　巨型天使的肉身不是血肉，质地更像是砂石。腐烂了也没有恶臭，反而有点微妙的泥土清香。
　　走近了再看，“嗬，这些逐渐风化剥落的肉身，不就是那种流动的白沙么！”
　　原来就是这个天使缓慢风化，身体逐渐变成稀碎的白沙流淌下来，才形成小溪，最终汇成汹涌的流沙长河。
　　“难道那条流沙河，是更多天使的残躯汇聚而成的？”希林也被这景象惊呆。
　　高处的流沙飞速落下，还成为银光闪闪的纱幕，非常曼妙。
　　希林抽出长剑略过细沙的瀑布，细沙击打剑刃会发出悦耳的声音。这些细沙还非常神奇，能够清洗剑身上的锈斑。来回几下之后，长剑的表面甚至成了镜面一样的状态。
　　少年欣赏着神奇的造化，偶然从镜面中看到身后的凯斯掏出匕首。
　　“他要杀我吗？”
　　希林没急着反杀，吸血鬼是不死之身根本不惧怕这点伎俩，奇怪的是希林并没有感受到凯斯心中的杀意。他很好奇，想看看凯斯究竟在搞什么鬼。
　　从倒影中小心观察，只见那家伙拿匕首竟然是为了刮掉了自己的小胡子！心里还念叨着：“那家伙死透了，不需要讨他的欢心……我得打扮得年轻一点，讨小孩子喜欢了。”
　　凯斯刮干净胡子，又把杂乱的卷发重新打理了一番，换成更显得年轻得发型，还照了照镜子。
　　“这家伙！”希林都嫌肉麻。
　　不理睬那人，希林还是观望这巨大天使。它体量如此巨大，连一根发丝都有手指那么粗。世间没有什么其它的物件能够给它利用，眼前所见的，就是它全部的身形，没有任何装饰，也无需遮掩。
　　“我们去上面看看啊？或许风景不错。”希林一时兴起提出这个想法。
　　沿着天使的手臂，在它的肌肉上攀爬，就像爬山那样一直爬到天使的背上，踩着残躯的脊骨，眺望往生的世界。
　　他这才发现，原来旷野上有更多陨落的天使残骸。
　　“难道这是远古战场的遗迹？这些天使，最后都这样被遗弃在无人知晓的地方了吗……”
　　他自言自语，没有人能回答这样的问题。向世界的另一个方向眺望，流沙河奔涌不息，根本看不到终点。
　　“一种生命形式逝去，却不会彻底消亡，而是演变成另一种存在的方式。”
　　回身看，万事通追随着主人上来看风景。另外两个家伙，一个太过害怕拒绝上来；另一个背的锅太沉重了，好几次打滚滑下去。
　　希林坐在残缺的天使头颅上，注视着苍茫的风景良久。
　　“拉吉玛，你还在吗？”
　　“嗯。”衣襟下浅浅的阴影泛起闪烁的星光，恶魔睁开一只眼睛。
　　“关于天使，你还知道什么？你认得这是什么天使吗？”
　　“这不是天使，主人。天使是纯粹的灵体，没有肉身。这不过是远古的巨人罢了。”
　　“怎么会？他们分明就是天使啊！我在记忆的殿堂里看到它与众多天使并肩战斗，背上的光翼跳动，一切历历在目！”
　　“是么？原来它被圣灵侵占了。呵呵，真是悲惨的下场啊……”
　　“为什么这么说？”
　　“圣灵是强大的意志力，远古巨人则是蕴含无穷神力的古神，二者结合后成为独一无二的强大战士，于世间伫立不可摧毁。但是可惜，献祭出自己的肉体之后，古神就丧失了自己的意志，死了，成了堕落圣灵的傀儡。”
　　这个说法惊世骇俗，希林一下子甚至接受不了。
　　“所谓的天使，竟然是这个样子的吗？”
　　“对啊，你不知道么？”拉吉玛换了个位置睁开眼睛，“我从地狱一路逃出来，堕落天使见得多了。呵，不稀奇，堕灵为了成为更加强大的存在可以不惜一切代价。一旦依凭于肉身，灵体就不再是永恒的了。肉体死亡，它们就会消亡。哈哈哈——愚蠢的圣灵，当初可曾料想过这样的下场吗！”
　　“它是为了封印德里纳海蛇，才做出那样的牺牲。”希林纠正道。
　　“哼——为了什么，又有什么区别。”恶魔对此很不屑。
　　“小心一点，我的主人。”
　　拉吉玛又拿出那种粘人的口气，好像这天底下只有它对希林是真心的。
　　“对于圣灵，你必须绝对地小心。恶魔诸如撒耶坦，最多也只是奴役了你，驱使你工作；但任何圣灵，都可能会觊觎你的肉身。”
　　“你也知道，自己可以自在行走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或许你还能涉足更多的地方，圣灵可能会非常、非常中意你，哪怕违背天堂与地狱的公约，也要夺取你的肉身。到时候，你就真的‘死了’。”
　　“！”
　　俯视广阔的空地，希林发现了一处建筑物的残骸。看起来是某个天使陨落以后，完全击毁了建筑物，巨大的身型下压着一些砖石的残骸。
　　“那里……原来乌鸦一直寻找的地方在那里……”
　　希林把方位指给同伴们看。
　　乌鸦不停地盘旋，徘徊在这片区域，就是不肯落下。似乎是没有合适的落脚点。
　　“或许那里也是一座神殿，就像我们在别处看到的一样。我大概猜到乌鸦的用意了。”
　　希林回想起彼时巫祝的神殿，借助那座巨大的穿行法阵，巫祝可以自由地往来于任何地方。
　　“巫祝的头颅被我砍下以后，它的本体仍旧以乌鸦的形式跟随我一路飞到帝国，看来它也想寻找世界上更多的法阵。”
　　“果然我们之间还存在着互惠互利的关系，它找它的法阵，我们可以借着它的光返回人间。”
　　“但是很难办啊。陨落的天使残骸体量可不小，现在完全压在神殿上，凭着我们的力量根本不可能挖开。”万事通说道。
　　“而且陨落天使的碎屑都化为及其锋利的白沙，稍微碰一碰就留下深可见骨的伤口，你我皆是血肉之躯，为之奈何啊！”
　　“什么啊……原来还是回不去啦！”
　　凯斯听了一阵绝望，跪在地上啜泣。凯斯非常累、口渴，也十分饥饿。他的人类躯体以最大限度地维持着生命。再撑下去肯定不行了。
　　“先过去看看，或许还有别的办法。”
　　大家从天使残骸的上爬下来，走到神殿的废墟处。希林一走动，所有的亡者骸骨、还有那个背着锅的疯子全都跟上来。
　　到了废墟前的空地，亡者骸骨失去了指引，在附近漫无目的地游荡。
　　“能挖开一点就挖吧！”希林从废墟里找到一块木板当作做铲子。他戴上手套，只要足够小心不碰触白沙，勉强还是可以工作。
　　“不想办法就永远困在这地方了……”
　　“你在找什么宝贝啊？”疯修士好奇地凑上来问。
　　“法阵……”希林支支吾吾回答。
　　“埋在巨大的遗骸下面。喂，你能帮忙一起挖沙子吗？”
　　希林想使唤疯老头一起干活，但这个疯子最好不要回到人间。还得看住他，别让他跟着溜回去。
　　“挖沙子啊……哈哈……”
　　疯子笑了一通。
　　“你要挖多少沙子啊？我这里有一锅呢。”
　　“我不是要沙子，我是要把这个天使的遗骸全都移走。”
　　“那工程量有点大哦！你这个速度一辈子也挖不完。”
　　“……”希林翻个白眼，“所以你来帮帮忙啊！”
　　“噢哈哈，原来你要我帮忙啊，你倒是早说！”
　　疯子又使唤起他的骸骨巨兽。他不停发出那种牙齿打颤的声音，远处空地上散落的巨兽白骨就应声而动，逐渐汇聚过来。
　　哦，有些倒霉的亡者也不由自主动起来，与白骨混在一起。最后，所有的骨骼汇成一条巨大蠕虫形状的怪物。无数纤细的脚扒着天使遗骸轻轻地挖动，白沙就像瀑布一样落下来。
　　希林急忙站得远一点。
　　“怎么样？”
　　“别说啊，你这老家伙本事还挺大。”希林略表赞赏。
　　巨兽挖掘的速度远远超出人力。但毕竟天使的遗骸如同高山一样巨大，即便等了很久，也仅仅挖开了一个角。
　　天空中的乌鸦一阵鸣叫。
　　“看，出现了！”
　　废墟下面露出一小块光滑平坦如同水池一样的区域，光洁的反光十分耀眼。
　　“法阵！”
　　心中一块石头落定。
　　“只要有法阵，我们就能回去了。喂，疯子，让你的骸骨巨兽停下来好吗！”
　　“什么？”
　　挖掘产生的噪声太大，希林扯着老疯子的耳朵对他喊。
　　“停！”
　　老疯子喊停了巨兽。
　　“怎么了，不挖了？”
　　“嗯，你挖得很好，后面继续挖，把整个残骸都挖走，让神殿重见天日。记得你的古书吗？上面有七十二座神殿呢，全都集齐了就能召唤你的‘黑大王’啦！”
　　“好啊！”
　　老疯子一听干劲就上来了。
　　“但是先暂停一下，等我回去以后你再继续。”
　　“好吧。”
　　希林打了一声呼哨，那只巨大的黑色乌鸦终于落下，站在法阵的一角嘎嘎地鸣叫。它好像在等什么。
　　“快开启法阵啊，你不是叫一声，然后法阵就会流淌起来，然后我们就全都去另一个地方了么！”
　　乌鸦扭扭脑袋，眼珠子瞪着希林，嘎嘎的声音好像在笑话它。
　　“为什么啊……”希林蹲在法阵旁边一阵沮丧。
　　“主人，我猜你还得献祭点什么，鲜血或许可以。”
　　“又来了……”
　　希林也没有别的办法，划开自己的胳膊放一些血出来，大概足够待会跳进去的范围那么大。
　　等了一阵，仍旧什么反应都没有。眼巴巴地看看万事通，看看老疯子。
　　“献祭的不够。至少得用鲜活的生命。”疯子说。
　　希林的眼光瞥向凯斯，凯斯吓得浑身发毛。
　　“主人！大哥！别这样，我都陪着你走到这来了，我在帝国有很多朋友，我可以为你效犬马之劳！求求你……别、别……”
　　希林有那么一点恻隐之心。毕竟这个人很独特，穿行在往生世界到现在都没有死，杀掉他未免有些暴殄天物。但还有谁是活着的呢……
　　往身后看看，小胡子、萨伯林他们都形如僵尸了。只剩……
　　凯斯当即就看穿了希林的心思，二话不说逮住那老富商，一手按着他的脑袋搁在法阵上，一手说时迟那时快，已经用匕首剌断老头的喉咙，鲜血浸染了法阵的一角。
　　“呵呵，这样就有献祭了。”
　　希林无话可说。
　　还需要一点血，凯斯自己也得出一点，他也划破手臂，乌鸦这才满意。长鸣一声，法阵光洁的池底涌动起来，成了一汪池水。
　　“如此，我们终于可以返回人间了。”希林站起身踏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