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8. 优伶

　　那少年哼着小曲，开开心心拉着希林。阁楼上无人打扰，连仆人都没有。他自己有房门的钥匙。里面都是些平常的生活陈设，看得出是他一个人住在这。
　　“你到底是谁？小昆又是谁？”
　　“哈哈哈！小昆是暗号。只有我这么喊他，你可别传出去。”
　　希林还是没明白。
　　“王子殿下，卡迪乌斯。”少年用最小最小的声音说，“是他叫你来的，不是嘛？”
　　“嗯……我完全不知道。骑士长只说一个尊贵的使者让我过来的。”
　　“那就是咯！还能有谁，嘿嘿。他还说让我们比一比谁好看呢！”
　　希林记得这句话。那么眼前的少年就是那位小老爷提到过的……谁来着？
　　“坦雅。我叫做坦雅。”金发的少年微笑着和希林握手。他这细皮嫩肉的小手也挺咸的，喜欢四处乱摸。不过他长得这么好看，也说不上这是谁占谁的便宜吧！
　　坦雅是个女孩的名字。希林也看出来他大概是什么职业了。可是自己真不是来消费的。王子殿下金口一开，让他来比比谁好看，这有什么好比的？
　　希林仔细瞅瞅面前的少年，不得不说，坦雅长得真是好看。他有一双紫色的眼眸，细碎的金色长发，皮肤非常白嫩。整个人都是颀长的身形，脸也是又尖又长，颇有点弱不禁风的样子。而且他桃花眼带着眼袋，看上去就像大病初愈很憔悴似的。
　　这里又要吐槽城里人的审美了。雄壮威武的他们不喜欢，专门喜欢这种瘦弱到不成样子的，病怏怏的才令人怜惜。脸型么，他们所说的美人脸，也都是尖尖的下巴，小鼻子小嘴巴。那种大面盘大胡子的都是粗鲁的象征。
　　而且有点亦男亦女的性别模糊的感觉。他都十六岁了竟然还没有发育，保持着小孩子的特征。就这一点，两个人还有点类似。希林甚至觉得坦雅这样子有点像恶魔。
　　对方也饶有兴致地看着希林。他对待希林很热情，态度异常地温和。也可能这是他们的职业病，遇到了谁都是这样笑脸迎人。
　　“嗯……别说，你长得还不错。”
　　“谁？我吗？”希林觉得坦雅在开玩笑。这辈子也听别人夸过，但被这么漂亮的同性夸奖，未免有点言过其实。
　　“真的啊。你嘛，没有好好地收拾，头发这么乱，脸也没洗。”
　　“我每天都洗脸的。”希林下意识地拢一拢头发。他喂饱了野玫瑰才出门的。每次干完活，手上脸上就全都脏了。他手指上的干草屑又粘在发丝里面。
　　“你过来。”坦雅拉着希林照镜子，给他比划着看，“你这里应该画一下，眉毛剃得细一点，就特别好看了。”
　　坦雅这面镜子非常清晰明亮，希林很久没有看到自己的样子了，和记忆中相比，又变得更加苍白憔悴，恐怕已经不是昔日的自己了。他心里忧虑着很久都没有喝到血，脸色就会难看。
　　从镜子里看坦雅，才注意到他画了精致的妆容，所以才那样光彩照人。他的眉毛非常仔细地修整过，眼睛也画了一圈眼线。
　　要说男人化妆这件事……仔细追究的话，还真不是某个娘炮地区的专利。即便是荒原上的野蛮人也会热衷于涂装自己。纯粹是审美偏好的问题。少年的记忆里，曾经见过大将军大首领在脸色涂上凶悍的妆容，小时候一度认为那样帅爆了。现在回忆起来只有依稀的印象了。
　　帝国的富人也乐于化妆，街上常常见到一些刷着大白脸勾了眼线的胖子。想到这里，少年情不自禁地傻笑。
　　“你这个头发乱七八糟的，我帮你烫成卷的吧。”坦雅随意地拢着少年的发丝。
　　“嗯，不要。”希林转回头问：“你会编小辫子吗？就是这种……”少年跟他比划着。以前娆娆就是这么给他编头发的，一股一股的头发，全都编成小辫子。是他们荒原上德野人常见的发型。
　　倒不光是为了好看。荒原上卫生条件有限，这样编的头发就不会生虱子。
　　坦雅欣然同意。
　　离开故土以后，缅怀家乡成了一种心理慰藉。
　　坦雅忙了很久，才把希林的花白色发丝全都编成小辫子。
　　“你喜欢这样？看上去怪怪的。”异族的审美罢了。希林抚摸着手上的扳指。木质的材料不适合做这种护具，已经有些开裂了。
　　二人坐在小阁楼喝茶闲谈。
　　“王子殿下，就让我过来嘛？没说别的？”
　　“嘘——叫小昆。这是暗号。”
　　“哦，小昆他……”
　　“我很久都没有见到他了。他还好吗？”
　　希林当然不晓得。当日只在竞技场外面偷看两眼罢了。
　　“我还以为你们商量好了的。”
　　坦雅摇摇头。
　　“我们认识有三年了。当初他出钱给我赎身，我现在是自由人。他是个很好的人，不是嘛？”
　　“但是他没发在家里豢养我，因为他爸妈，就是皇帝和皇后，他们不同意。”补充的那一句坦雅说得声音特别小。
　　然后他又羞涩地笑着。
　　“也不能责怪他们。老年人不能接受这种事情，说我太过隐晦了。”
　　希林眉头一皱：“那你改行还不行吗？谁也不是天生就要做这种下贱行当的。你也可以做个普通仆人啊！”
　　“下贱……”这两个字触动了金发少年的心弦。
　　“啊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还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吧……”坦雅的话语中带着挑逗。
　　不就是卖笑为生的男人么，这也不难理解咯。茜茜缇娅是卖笑的女子，坦雅则是卖笑的男子。
　　“我啊……”他伏在希林肩膀上，卷着希林鬓角的碎发。“我是唱歌的阉伶。你懂吗？”
　　这个陌生的词汇有种不太好的兆头。
　　“就是……没有那个的艺人。”
　　“没有……哪个？”
　　“啊哈，你竟然不知道！你要……亲自看看嘛？”
　　希林很紧张，冷汗沿着鬓角滚下来。坦雅却满不在乎，抓着他的手凑近自己的身子。
　　“我小的时候肤白貌美，又有讨人喜欢的嗓音，就在这种地方卖艺为生。他们怕我年纪渐长失去那副漂亮嗓子，就……”
　　他竟然能笑着回忆这样的经历，希林听着都觉得疼。
　　“咔嚓。”
　　希林听不下去了，眉头紧锁，嘴巴一咧。
　　“哈哈哈！你怕什么！”
　　“你你你、你都不怨恨吗？”
　　“有什么好怨恨的，我今年十六岁了还保持着这份容颜，不是挺好的。倒是你这个小兄弟，别看你十四岁的时候这么俊俏，等上了年纪冒出几根胡子来，可就不一样了！而且你知道嘛，我只是切除了那个，我还能那个的。”
　　坦雅笑的时候真像个恶魔！
　　希林听得一阵阵头皮发麻。
　　“真的，不信你看看呀。”
　　哎嘛算了吧。希林下意识地后退了一点。
　　坦雅有点怅惘。毕竟人生还是缺失了点什么，有点说不清楚。
　　“我们这种人，也不晓得自己怎么活到今天，从来没指望过有什么下半辈子。我的容颜声色还保持着一天，我就能再混一天日子。”
　　“小昆许久没来看我，我担心他是不是有了新欢。看来就是你咯。”
　　“这个……恕我直言，小昆今年顶多十二岁，还不懂什么欢爱，只是本性善良而已吧？”
　　“说得也是，他就是看不惯我受苦出手相助罢了。”坦雅站起身，在他的小阁楼里走动。
　　“他说父母这样严苛，如果以后换哥哥做了皇帝，就不会如此。到时候可以将自己中意的人都带去皇宫。”
　　“只是……不晓得要等到什么时候了。我们这一年几乎没有见过面，再过几年我的容貌就撑不住了。到时成了人人嫌恶的老太监，哈哈，谁还要这样的家奴呢！”
　　说了这么多，也不晓得是欢乐还是忧伤。坦雅对待自己的命运，已经习惯于苦中作乐。
　　天色不早，希林没有留下来用晚饭的意思，他还想着马厩的工作。
　　“那你就回去吧。有空常来我好吗？我也没什么朋友解闷的。”
　　希林点头答应，这才告别海岸美景，寻着小路返回骑士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