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9. 游吟诗人

　　再逗留两天，弗拉维就需要上船了。领主热情款待，再三挽留，甚至派人把他的行李从小旅店里搬来，并且承诺，一定在开船前，准时送他们上船。
　　晚宴一样是大吃大喝，各种海边的特产一盘接着一盘端上来。为了有足够的胃口吃下这一顿，安塞尔连午饭都没吃。他现在正看着海陆美食淌口水。更可恨的是，他还带着好助手、沉默寡言的一只眼一起饿肚皮。而最最令希林生气的是，这个看起来一丝不苟的一只眼，居然同意了大哥的做法！原来他也是个如此轻浮的家伙么！
　　希林捂着脸不忍直视。说起这一天，他们三个懒床到下午，那两个家伙肚子饿得咕咕叫，却拒绝去城堡的食堂用餐。安塞尔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念叨着各种美食菜谱。
　　“碳烤鲟鱼。鱼子酱。果脯面包。蒜蓉猪颈肉。油煎鲱鱼排。蓝莓果酱。红烧狗鱼头。鲑鱼汤。哈哈哈——！”
　　他还咽着口水，对一只眼说：“我们就等晚上这顿了！吃一顿饱三天。”
　　一只眼用仅剩的眼睛笑眯眯地点头。
　　说来有趣，一只眼不是只剩下一只眼睛了么，另一边用眼罩盖着。晚上睡觉的时候，他会把眼罩摘下来，那下面是一条很深的刀疤。眼珠子已经没有了，填充了一只浑浊的玻璃球。他没事干的时候会把那个玻璃球取出来，放进嘴里砸吧砸吧又吐出来，再放回去。
　　这一幕，恶心得希林汗毛都竖起来了。
　　可能这也不算特别奇怪的癖好吧……有的人闲的没事就会抠脚啊，抓屁股什么的（例如旁边的安塞尔，正在做这些事情）。大家住在集体宿舍，每个人的隐私暴露无疑，这些微小的行为癖好，都会给旁人带来困扰。
　　希林咧着嘴。一想到说坐船，天呐，后面还有一个月，每天困在狭小的舱室里面，和这几个人朝夕相处……听纳特说，即便是头等舱，大小也仅仅是这间宿舍的四分之一，上下两张吊床而已。还要堆放行李。
　　“你那是什么表情啊？很嫌弃吗？”安塞尔抓完屁股，又搓搓胸口的卷毛。他的胸毛跟头发一样，都是深棕色的卷毛。“吃一顿饱三天，你自己不是么！上次喝人血是什么时候啊？”
　　安塞尔旁若无人地讲话，房间里还有一只眼，他平静地听，脸上一点波澜都没有。反正他又不讲话，知道了也无所谓吧。希林皱着眉头，这两天一直忙着下海，没有机会进食。
　　“晚上爷带你出去走走咯！”安塞尔得意地拍拍胸脯。
　　整个下午他们啥都没干，就是喝了口水，继续睡大觉。古温克可没有这么傻，去食堂找饭吃。丑八怪还说：“吃啥不是饭？当心晚上也没吃着饿死你们。”
　　别看他嘴上发狠，安塞尔眼睛一瞪，飞一只靴子出去打在丑八怪脸上，这家伙立即变成谄媚的笑脸。
　　“诶嘿嘿，等到了晚上啊，大爷你想吃什么就吃。”
　　对付这种下等人，暴力是行之有效的手段。安塞尔深谙此道。路上他经常对古温克眼睛一瞪，对方就笑嘻嘻地听话了。有时候吃饭了又塞点肉给他，丑八怪还对这人感恩戴德的。果然他是个很会对付这些人的杂兵队长啊。希林见了也暗自叹服。
　　希林就做不到这些。他从来都是个独来独往的人，没有统治过谁，也不喜欢被别人统治。
　　不说这些，视线又回到宴会上。弗拉维带着纳特与罗尔匆匆赶来，略有些迟到。希林、安塞尔早就入座了。古温克躲在最远最远的小角落里。他身份低微，不能够上前。看他样子也不着急。
　　这一次城堡出席的人更多，不仅有领主家中的骑士，还有几位贵族亲眷，和他们的家属——许多衣着光鲜的女眷也位列高坐。这个地方的人，穿衣风俗与埃塞斯有着明显的不同。女眷们的衣裙光鲜亮丽，头上裹着彩色的头巾，就露一张脸出来。脸上画的妆特别厚，反着镜面一样的白光，简直是一堆陶瓷娃娃。
　　穿得都挺好的，只可惜看不出哪个漂亮、哪个身段好。对于这样不友好的穿着，安塞尔就懒得看了。“切。”他只是盯着吃。
　　等了太久，终于可以开始。领主举起手边的黄金酒杯，微笑着看着大家。
　　“今天，还有惊喜带给大家。”
　　“惊喜？快说快说，什么惊喜？”女眷们非常期待。
　　“下面有请，游吟诗人！”
　　伴随着观众的欢呼声，领主老爷拍手，一位年轻人走到空地中央。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只见他手里拿着两尺宽的拨弦琴，口袋里揣了一只笛子，另一手还拿了书稿。他穿得也是夸张，上身红白色十字分割的宽袍大袖，下面一条黑色紧身裤。
　　头上一个菱角形状的帽子，坠了两个铃铛。长长的鞋尖也缝了个铃铛。一走路铃铛就响个不停。他的步伐也特别有节奏感。扭着屁股来到台上，向所有人鞠躬问好。
　　“游吟诗人？这是什么？”希林耳朵竖起来，仔细看那人的一举一动。
　　在座的女士们都特别喜欢这个人，男的么，有的人也喜欢，更多的是一边吃一边看，纯粹是个乐子。
　　“各位尊贵的女士、先生，你们好！”游吟诗人夸张地鞠躬。
　　众人纷纷鼓掌。希林也地跟着鼓掌。
　　“我请他根据弗拉维大人和诸位随行者的事迹，创作了长诗。”领主老爷低声对夫人解释。
　　游吟诗人坐在台阶上，将琴抱在怀里，手稿则摊开来摆在地上。他拨弄琴弦，发出一阵悦耳的琴音。
　　“掌管音乐与诗歌的缪斯女神啊，赞美你的睿智。请赐予我灵感，歌颂这些勇敢的英雄！”
　　众人立即鼓掌。这是游吟诗人创作第一句的套路。不管说啥，先把他们的守护神搬出来。
　　虽说大多数北方人都已经皈依了造物者，但他们从前的各种神明还是作为各行各业的守护者，时常挂在嘴边。这一位游吟诗人，又沉吟片刻，然后一边弹琴，一边朗诵他创作的长诗。每读一句，就会伴随一小段旋律。
　　希林听到领主老爷低声向夫人吹嘘：“这个诗人，只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就创作了这样的作品。”
　　接下来，就是诗人的主场，他吟唱了长长的一段：
　　“从远方游历而来的僧侣弗拉维大人，曾是一名主教。
　　他放弃了尘世的荣华，追寻造物者的足迹。
　　随着他修行的有一名博学的修士纳特，
　　正在撰写关于世界的百科全书。”
　　（说到这，就看见纳特欣喜地拍手，和罗尔、希林他们显摆：“你们看，在说我诶！”）
　　“还有一名勇敢的见习骑士罗尔，一路保卫僧侣的安危。
　　以及他忠实的侍从们：诚实的少年希林、狡猾的酒鬼安塞尔、沉默者一只眼，
　　和一名经历苦难、等待救赎的奴隶古温克。”
　　这是长诗的第一节。读完之后，有比较长的一段琴音，游吟诗人潜心演奏，观众则拍手叫好。
　　“原来游吟诗人是在说我们？”希林听了，还有点小小的兴奋。“哈哈，难怪大家都那么激动。”
　　罗尔也很激动。能成为游吟诗人传送的对象，以后他的名气就大了。倒是安塞尔，一点也不激动。“游吟诗人，就是个胡说八道的笨蛋。”
　　游吟诗人又读到下一段：
　　“这一天啊，他们来到苏兰城，一座没有城墙的城，一座海港之城。
　　在这里，华美的教堂不幸沉入大海，渔民们的苦难无人回应。
　　海中游动着食人的海妖，它们成群结队游到岸上，伪装成修士。
　　他们传播虚假的福音，为的是将渔民骗进海里吃掉。
　　弗拉维大人啊，一眼就看穿了海妖。
　　他勇敢地走上前去，撕下海妖的伪装，当众揭穿骗局。
　　那海妖怎么甘心！他恼羞成怒，想要吃了大人！
　　纳特不顾安危，挺身而出保护大人。
　　勇敢的见习骑士啊，拔出剑来冲上去，制服了海妖。
　　而他的随从们，也纷纷与海妖展开搏斗，将食人的怪物赶回海里。”
　　第二节结束，游吟诗人又弹拨一段伴奏。这一段伴奏旋律更加激动人心。
　　“他明明在讲我们的故事，可是内容怎么和真实的情况不太一样？”希林有些疑惑。他看到安塞尔继续吃东西，好像明白为什么安塞尔不喜欢游吟诗人了。诗人从别人口中听了个大概，然后根据自己的想象创作了整个故事。在他创作的过程中，罗尔是见习骑士，地位比较高，就得到更多颂扬；自己和安塞尔是无名小辈，有个名字在里面就很给面子了。
　　“这时的海面上，传来教堂的钟声。
　　天使从海面上飞来，带来造物者的口谕。
　　虔诚的弗拉维啊，我的仆人。
　　一个受苦受难的人，正被食人海妖囚禁在倒塌的教堂。
　　他日夜祈祷，吟诵我的经文，期盼着救赎。
　　你们快去拯救这个灵魂，驱散海中的妖孽，将我的威明传扬。”
　　这是第三段。成了完全原创的故事，倒是听着还挺好玩的。希林饶有兴致地听写下去。
　　一阵拨弦以后，是第四段，也是最精彩的部分：
　　“英勇无畏的见习骑士，少年英雄的罗尔，
　　提着长剑，冲进海中，游进倒塌的教堂。
　　那些险恶的海妖张着血盆大口扑来，
　　见习骑士有天使的庇佑，使她勇敢无畏，所向披靡！
　　利剑刺穿一只海妖的胸膛，鲜血染红大海。
　　那些毫无怜悯之心的妖怪，嗅到同伴的血腥味，竟然也扑上去啃食。
　　美人面孔鱼尾吧的海妖，一瞬间成了白骨。”
　　（讲到这里，许多人都惊讶地议论起来，这算是故事的高潮。罗尔非常荣幸能够成为故事的主角，受到旁人的夸赞。他点着头，礼貌地回应大家的目光。）
　　“趁着海妖们争食同伴，勇敢的骑士游进教堂。
　　在那里，还有可怜的帕丁主教饱受折磨，日夜祈祷。
　　虔诚的主教，造物者的仆人，不要害怕，我来救你！
　　见习骑士扶起受困的主教，他忠心的侍从敲开教堂的塔尖，他们救出了造物者最谦卑的仆人！
　　弗拉维大人站在海岸边，欢迎帕丁主教的归来。
　　从此苏兰城的光芒重现，渔民又可以聆听造物者真正的福音。”
　　第四段是故事最高潮的部分，游吟诗人弹拨了最长的一段间奏，也是最为精彩、热情洋溢的一段旋律。听众们热烈鼓掌，交头接耳讨论着剧情。绝大多数人，也并不清楚故事的真相，他们听到这个故事，就相信故事的描述。
　　希林也跟着鼓掌。他就是觉得牛逼。哇，原来他们之间发生的事情还能变成一首诗，被别人唱出来。至于这故事的离谱程度，哈哈，他也习惯了，无所谓。少年以为长诗讲完了，哦，原来还有第五段。这才是真正的最后一段，是个结尾。
　　只见游吟诗人又拨弄琴弦，轻柔地颂扬道：
　　“海面上恢复了平静，人们聆听造物者的福音。
　　帕丁主教回到新建的教堂，继续履行他的职责。
　　弗拉维大人踏上旅途，造物者的声音还在呼唤。
　　而勇敢见习骑士的事迹，还会继续流传。
　　渔民们互相谈论，那一位少年英雄，请记住他的大名，见习骑士罗尔！”
　　最后一段结尾的演奏结束，游吟诗人站起身向听众致意。大家热烈地鼓掌。女眷们互相打听着大英雄罗尔何许人也，无数赞美的目光投来，罗尔简直都飘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