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新兵

　　大晋承平十年九月二十五日。
　　木匠铺外，一老一少坐在小木凳上。
　　刻刀在手中飞舞，木屑一片片地落下。
　　一个模样精致的小人在手中成型。
　　“小羡的技艺越发的纯熟了,不过还是要谨记雕刻这事最主要的一点就是静心，千万不能急躁。”
　　刻刀在小人的嘴角上微微一苟，小心地将木屑摩擦掉，露出小人脸上灿烂的笑容。
　　“不过小羡你这是刻的是谁啊。”
　　一旁的严老手里拿着一个朱红色酒葫芦，面色泛红，嘴角勾起一抹坏笑问道。
　　李羡嘴角露出笑容，回道：“是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
　　闻言，严老眼中八卦的神色骤然浓厚起来，微微驼背的身子挺直了腰板，头微斜看见了李羡手里小人的模样。
　　“哎——”
　　有些扫兴道：“我还以为你是为了心仪的姑娘特意来学的，结果原来不是呀！”
　　李羡无奈地叹了口气：“严老你觉得我像有心仪姑娘的人吗？”
　　“像！”
　　看着李羡一阵无言、吃瘪的样子，严老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别光说我呀，
　　“我看严老你最近气色比第一次我见到您的时候要好上不少……可有什么喜事。”
　　李羡眨了眨眼睛，一脸坏笑。
　　“哎——我都这岁数能有什么喜事，你这混小子。”
　　严老作势要打李羡，李羡做出一副连忙躲避的样子。
　　“哈哈哈——”
　　一老一少大笑起来。
　　咕噜噜……
　　酒葫芦往嘴里倒了倒，严老嘴角笑意变得有些平淡：“不过可能是因为放下了心里一些事，最近身体确实不错起来，胃口也不错，吃啥都带劲。”
　　想起第一次见老人时的模样，李羡笑道：“这倒是件好事啊！总要向前看的嘛。”
　　“不过你今天是不是心里有事，今天下刀的时候可没有往日的专注。”
　　或许在其他方面，老人没有如此敏锐的观察力，可要是在雕刻一道上，沉浸几十年光阴的老人单是从下手的力道就足以判断出一切。
　　“看来……还真瞒不……”
　　脑海里仿佛有根弦被轻轻弹动，李羡猛地一回头，只见铺子前皆是来往的行人……
　　‘心湖没有泛起涟漪，说明没有威胁！只是单纯的注视？还是另有目的？’
　　短短的一瞬，脑海里快速闪过这一连串的信息。
　　人太多了……而且被窥视的感觉没有再次出现。
　　严老轻皱起眉头，问道：“怎么了？小羡？”
　　“啊……”李羡露出笑容。“没事的。”
　　此时，
　　来往的行人当中多了许多带兵刃的武人，成群结队或者单人独行，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跃跃欲试的神色。
　　严老举手拍了拍额头像似想起什么，想起李羡刚才的反应顿时恍然过来，一副言之凿凿地样子：“我说你今天怎么心不在焉的样子，是不是因为武举快到了！”
　　‘这小老头！’
　　李羡把手里的刻刀放下，略带苦恼道：“有一点吧。”
　　这个世界本就因为炁的原因人人尚武，大晋地域之间尚武的气氛也尤为不同，北地属于最浓烈的一带，李羡对自己当然有自信……但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心里还是有点惴惴不安。
　　他将面对的是幽州的将门子弟、后起之秀，谁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杀出重围。
　　另一方面，
　　武举跟文举考试的方式大同小异。
　　相比于文举的一年一次，武举是三年一比，三十岁以下武人可参加，各郡、各府、各县同时举行，比试出优胜者前三名，上党、武骏还有其下八个县，总共二十八人！
　　先是在上党郡决出十四人，最后在幽州城里决出第一名！代表整个幽州去神都决出武状元。
　　光是想一想就能令人寒毛直竖，竞争得有多激烈！
　　这里面不光考武力，军事素养尤为重要，以前是“先之以武艺，次之以谋略”，现在是“先之以谋略，次之以武艺”。
　　时局不同啦！如今将军事谋略置于军事技术之上，如果在答策的笔试中不及格，便不能参加武试。
　　就是因为如此李羡才感觉到头疼，十月初就会开始比试，他才学习兵书多长时间，怎么跟那些年复一年，日复一日那些专门备考的将门子弟相比。
　　尽管如此还是有很多武人趋之若鹜，只要能拿下一个好的名次、头衔，日后能凭借这个参军也好，去衙门里当捕快也好……都是一个铁饭碗。
　　要知道武举的含金量非常足！
　　“看来小羡是打算参加武举啊！”
　　“嗯！”
　　严老抿了一口酒，感叹道：“那你可要加油了，很残酷的！”
　　“我家以前那个兔崽子就是因为武举而意志消沉……也不想想这是哪？幽州！总以为自己厉害的不行！”
　　说起这个严老就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
　　“好啦……好啦……多大年纪的人了，还这样发脾气。”
　　李羡无奈地说道。
　　“哼……”
　　‘这小老头跟我发啥脾气呢？’
　　“哎——今天就到这吧严老，我先回去了。”
　　李羡拍了拍甲胄上的木屑，说实话他已经习惯了每天穿着甲胄了，若是换成其他衣服反而会感觉不自在。
　　“那老头子也要收拾收拾……关门咯。”
　　“我帮你！”
　　这几日，一直摆在铺子外两侧的小木桌也被严老收了起来，没了那些栩栩如生的木雕来吸引顾客，上门的人自然而然就少了许多。
　　这也是两人坐在门口练习也没什么人打扰的原因。
　　不过这几日铁匠铺跟兵器铺倒是火了起来，生意兴隆呀！
　　“还有……别老喝酒，你又没练过武，天天喝酒你这身体在好也遭不住。”
　　李羡叮嘱道。
　　嘭，
　　木门被重重关上。
　　“嘿——”李羡被气笑了！
　　当初认识这老头的时候咋没发现是这性子！
　　摇摇头，混入茫茫人海中。
　　这几日，
　　严老的倾述传授，关于雕刻技巧这一方面基本他都学会了，想要达到严老的境界只能长年累月的练习，没有丝毫捷径可言，更多的是在‘意’，而不在于形！
　　更多的时候……他就是来放松放松。
　　李羡往县衙的方向走回去，街道两侧时不时会有巡逻的兵卒路过。武举将近，刚刚放松的原野县又提高戒备，甚至比之前还要严格许多。
　　‘嗯？’
　　余光似乎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李羡停下脚步看着前面不远处左侧人群里的一个背影，打量起来。
　　‘身高、背影看过去好熟悉，但是应该不会在这里才对！’
　　正打算追上去看看的时候，那种被人窥探的感觉又出现了……猛地一回头，极好的目力看见一个不算高的人影快速闪入人海中。
　　李羡站在街道中央，他犹豫了！不知道该追哪个！
　　就这么短短一刹那的功夫，前方熟悉的背影也消失不见，后面躲在人群里窥视的那家伙也溜了。
　　“哎——”
　　这特么叫个什么事啊？
　　李羡只能将心底的疑惑压在心里，带着郁闷回到县衙。
　　还未走到县衙前，
　　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台阶上，看见李羡，立马走过来抱拳道：“百将大人。”
　　李羡打趣道：“怎么了？今天还专门在门口等我？”
　　大壮摘下头盔抱在怀里，露出笑容小声说道：“犯事的那个兵卒已经安排退出去了。”
　　”大人放心，影响已经控制到最小的范围内。”
　　关于兵卒受贿，出卖长官情报这件事处理起来没有那么简单，首先这个事情要层层上报，丝毫不能逾越。先是要通报到司徒豹那里，然后军侯、校尉，最后由崔胜做出决定！
　　“干的不错！”
　　李羡点点头，又夸了一句：“这事你做的漂亮。”
　　大壮憨笑道：“应该的。”
　　这时，李羡看了一眼大壮，身上气血异常旺盛，应是有所突破，还无法将气血完美的控制住。
　　”不错……你换骨的进度也不算太慢，缺什么自己去我院子里拿。”
　　“好！谢谢大人。”
　　“跟我客气什么……整天叫大人大人，还真把关系叫生分了？”
　　两人边说边走，
　　“百将大人！”
　　“百将大人！”
　　“百将大人！”
　　路过大堂的时候，两人正好看见一个身形清瘦的少年，面色还有些苍白，正在长长的梯子上擦拭着牌匾。
　　怪异的风出现，又因李羡的到来，迅速消失。
　　梯子的横杆突然断裂，摇晃之间梯子直直摔了下去，少年咬紧了牙关，眸子里带着绝望与死寂，默默攥紧了手中的麻布。
　　啪，
　　一双大手以公主抱的方式稳稳接住了少年，随后放下。
　　“严乐……你伤还没好，这活怎么你自己来做。”
　　责怪的声音在少年耳边响起。
　　少年看了一眼摔倒在地上的梯子，眼中的绝望更加浓厚，低着头不敢看李羡。
　　“将军，要不还是让我走吧。”
　　李羡低着头看着这个瘦弱的少年。
　　说实话他还真没想到这个世界真的存在天煞孤星这种人，如同扫把星一样走哪走倒霉。
　　起初让严乐留下的原因，是因为了解到这个少年的家人全在战争中死亡，一个人在原野都活的够呛，要是让他出城估计活不过一天。
　　李羡不是烂好人、圣母，但是他也不介意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而且让严乐留下也有他自己的一个小心思。
　　刚好倒在毒雾源头上，怪异的局部暴雨，还有他一出现就消失的微风。
　　特别是不知从哪吹起的微风，这种异状好像只有他自己能感知到！一次两次还好，哪有这么巧每当李羡跟严乐碰面，就有微风吹起、消散。
　　所以他有认真思考过，怀疑是不是黑龙主杀伐的原因让这个代表霉运降临的微风在他出现的时候自然消散。
　　不过……关于严乐，李羡还是打算留下他。
　　李羡拍了拍严乐的肩膀，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
　　“你不要去想那么多……
　　“没事的，这也许是你独有的一份能力，也许这份能力在未来的某一天能发挥出极大的作用，所以不要怕，
　　“以后……你就跟在我身边，跟小六子一样。
　　“一切都会好的！”
　　脸上温和的笑意，灿烂起来，双手用力地拍在严乐的肩膀上。
　　“一会大壮会安排好关于你的事宜，
　　“你现在呢……最重要的就是好好养伤。“
　　沉重的力道让严乐疼得一阵龇牙咧嘴。
　　“哈哈哈哈——”
　　没有再说话，
　　李羡跟大壮继续往后面校场走去。
　　严乐看着两人的背影，神情似乎有些愣神。
　　这是除了他娘亲之外第二个对他这样说话的人，对他的关心！对他的照顾！不因他这个灾星而躲离。
　　这份温暖！
　　‘这个会是我独有的能力吗？这种害人害己的能力会是我独有的能力吗？’
　　严乐想着刚才那双大手的厚重，麻布在手里攥地越紧。
　　“大人……你说也真是奇怪，严乐伤好之后，在县衙里隔三差五走到哪里不是这个坏掉，就是那个坏。”
　　“不过奇怪的是……”
　　大壮一脸疑惑，迟疑道：“就是每当小六子跟大人你在的时候，什么事都没有。”
　　”这样吗？“
　　李羡思考了一下，嘱咐道：“你回头给严乐正式在县衙里弄个身份……我不在的时候，就让他跟在小六子身边。”
　　大壮一愣，马上抱拳应是。
　　两人步伐极快，刚一走到后院就听到校场上一阵叫好声。
　　校场上，
　　一人斗两人。
　　陈六裸着胸膛，一手拿着盾，一手拿着战刀，眼神凶戾，打法狠辣。
　　嘭！
　　金铁交加之声骤然而起，巨大力道产生的火花四溢。
　　黑色盾牌上雕刻着群山，狠狠挡住两柄战刀的攻势，借着盾牌上的凹凸不平硬生生往下将刀尖一压，一扭。
　　借着微小的空隙，血液如同江浪在血管里奔涌，脚下的土地被踏出一个土坑。
　　浑身肌肉暴起虬结的青筋，战刀在空中呼啸出凄厉的啸声。
　　啪！
　　更加刺耳的金铁声骤然炸响，
　　其中一人只来得提刀招架，死死咬着牙关，虎口出血。
　　“吸——”
　　微弱的吸气声从陈六嘴里发出，背后似有条条筋肉上下翻涌，力量！力量！不断地从身体里涌现出来。
　　“喝！”一声暴喝，
　　举刀！下劈！
　　另外一人跄踉地倒下，喘着粗气爬不起来。
　　嗖，轻微的破空声再次响起。
　　此时另外一个兵卒手里的战刀狠狠朝着陈六斩下。
　　嘭，
　　火花！在两人的瞳孔中绽放。
　　仿佛没有另外一个兵卒，这位将士的实力反而发挥了出来。
　　双方交战十几回合，打的是攻防有互。
　　不过陈六心里是慢慢的有点虚了，李大哥教给他的吐纳法他还没练熟，无法长时间进行爆发，对气血的消耗非常大。
　　一点寒芒映着天光斜斜斩下，
　　陈六浑身汗毛直立，来不及细想，提起手中的盾牌挡住劈来的战刀，狠狠往上一提。
　　刺耳的金铁声响起。
　　“撒手——”
　　一声暴喝，战刀被远远弄飞起来。
　　“好！好！好！”
　　“小六子你现在厉害了呀！”
　　“大牛话说你有没有上，根本就不重要呀！”
　　“哈哈哈——”
　　远处，
　　李羡看到这一幕，露出饶有兴趣的笑容。
　　校场上，陈六主动扶起倒在地上的大牛。
　　“没事吧……”
　　“可以啊……小六子，换血成功了果然这力道就是不一样。”
　　“打不过你了。”
　　扶起大牛后，陈六走到另外一个兵卒面前。
　　“新来的……你也不差啊，够厉害的呀。”
　　“不敢当，不敢当。”
　　兵卒捡起地上的战刀，声音有些低沉，谦虚道。
　　“山字营看的就是实力！别……”
　　陈六熟络地拍了拍兵卒的手臂，正打算接着说话，余光仿佛看见了什么，猛地一扭头看见李羡站在不远处。
　　“等等……等等，我在跟你说。”
　　急忙跑过去。
　　“百将大人……你看我没说错吧，就两天！两天的时间我就换血成功了！”
　　李羡道：“行啦……也就换血成功，给你骄傲的！”
　　“嘿嘿——”小六子傻笑着。
　　李羡道：“你看人家大壮现在都快完成换骨了。”
　　大壮挤眉弄眼地看了一眼小六子。
　　小六子顿时喊冤：
　　“李大哥这可不公平啊……大壮他本身就完成换血了，这几日他也在炼化丹药，我原先内锻的速度就比他低，这怎么可以相提并论呢？”
　　”哈哈哈哈——“
　　李羡跟大壮对视一眼大笑起来。
　　“对了……大人，刚才与小六子比武的是刚来的兵卒，叫周峰！”
　　“哦？
　　“刚来的？顶替原先的兵卒？”
　　“对！”
　　李羡看向校场上跟着一群将士打闹在一起的周峰。
　　似有所感，
　　人群中，周峰也回过头。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
　　嘴角的笑意渐渐扩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