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魂兮归来（三）

　　一片云罢了。
　　何必管这么多呢？
　　江忆染轻吸一口气，继续往南飘。
　　******
　　如果说，这世上，除了雁城以外，要江忆染找第二个家的话，那一定是灵诏。
　　而现在的他，不敢回雁城，所以来到了灵诏。
　　望着这一片真正的世外桃源，江忆染心中越发复杂。
　　他不是喜欢逃避的人。
　　可这一刻，放下一切、拂衣而去的情绪在他心中汹涌。
　　如果还有机会的话。
　　他会不会义无反顾地就这样带着洛海棠躲在这里，忘记所有的红尘纷扰呢？
　　江忆染苦笑。
　　他安静地飘过灵诏城，城中的所有尽入眼底。
　　温婉的闻人燕依旧在念念花圃照顾着她那些心爱的花。
　　陈默元不知何时揪住了城里的一个麻布衫小老头，在和他下棋。
　　曹汀芷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让只喜欢美食和睡觉的丁慕枫和她在切磋。
　　而晋舜元那小子却是被袁承鸯拉着在雪月书院外上的大树下围坐着听张轻烨讲课，只不过晋舜元根本提不起注意力，坐在最后一排，躲在众多学生中间，头耷拉着。
　　不知为何，无论是纳兰若、尹萝衣，还是萧静姝都不在此间。
　　江忆染有些奇怪。
　　旋即便想起了一些事。
　　他眉眼轻垂，心绪有了波动。
　　微涩。
　　又微甜。
　　这时，张轻烨却是突然微微仰起了头。
　　他望向了江忆染所在的方向。
　　江忆染吃了一惊。
　　难道师叔也发现了自己？
　　却见张轻烨微笑起来，轻轻摇了摇头，然后又轻轻点了点头。
　　再后来，他便继续讲起课来。
　　江忆染沉默。
　　他不知道张轻烨是不是真的发现了自己。
　　但可以确定的是。
　　张轻烨一定有所感觉。
　　他洒然一笑，摇摇头向苍山上飘去。
　　很快，他飘到了忘忧谷。
　　一处充满回忆的地方。
　　一处难得真正开心的地方。
　　将近一年过去。
　　这里。
　　还是当初模样。
　　江忆染飘落了下去。
　　这是他从海上而来后，第一次从空中落下。
　　他就这样躺在谷中的花花草草间。
　　谁也看不见。
　　谁也不知道。
　　可不知为何，他却总感觉那些花花草草在跟他说话。
　　就那样在耳边絮絮，念叨着属于花花草草的世界。
　　万物有灵。
　　大概，便是这种感觉。
　　他不知躺了多久。
　　反正，像他现在这般，时间也早已失去了意义。
　　江忆染起身。
　　心中突然生出一个念头。
　　他伸手去试着折一朵花。
　　结果呢？
　　结果如他自己所料。
　　花未动，而自己虚无中的手却是直接穿了过去。
　　江忆染自嘲一笑，缓缓飘起。
　　他飘到很高很高。
　　往南面看去。
　　灵诏之南，会有些什么呢？
　　那绵延的群山之后，会有些什么呢？
　　他有些好奇。
　　但冥冥中又有一个声音告诉他。
　　自己的目的地，不在那里。
　　于是，他摇头，有些遗憾地折而向西北。
　　******
　　下一个停留的地方，是成都。
　　其实，原本按理来说，自己与成都并无瓜葛。
　　但江忆染还是停了一下。
　　因为，他想到一个人。
　　受封蜀王的那个人。
　　当然，现在，那个人已经是太子了。
　　也不知道，彼时那个人还在成都的时候，有多少条针对自己的命令从这里发。
　　江忆染摇头失笑，然后便看见有一个人缓缓走上了城头。
　　是一个身着墨绿衣袍的妖艳女子，眼眶边泛着青色，眉心更有一点妖异的青蛇纹。
　　看她的模样，似乎不是成都城中的寻常人物。
　　她慵懒地靠在城墙边，不到半炷香功夫便有许多人来到其身旁报告些什么。
　　江忆染蹙起了眉。
　　因为，在他所拥有的的信息里面，从来没有提及这样一位女子。
　　哪怕是在血雁的档案里。
　　江晨瑜身边的女子，一直以来也只有王妃李缨宁一位。
　　这是件非常恐怖的事情。
　　自从被封为太子，江晨瑜大部分时间都不在成都，他的心腹姚舒文和阮明光二人也不在成都。但他可以确定的是，成都的事务绝对不是由一名女子来打理。可是，眼下的情况分明就是如此。
　　这样一位女子，和江晨瑜会是怎样的关系呢？
　　江晨瑜又是如何做到瞒过所有人的眼藏住这样一位女子的？
　　江忆染叹了一口气。
　　他没有再多想，悠悠离开了此处。
　　******
　　长安，永远是这世上最繁华的地方。
　　但，这里，也诞生了这世上最孤寂的人。
　　譬如说，独孤漠。
　　譬如说，暮璎珞。
　　因为他们太过绝世。
　　所以无人理解。
　　而现在，江忆染静静望着长安城中的人来人往，不知为何，也是莫名的孤寂。
　　他的目光，静静游荡，很快便落在了那家馄饨铺子上。
　　他不禁莞尔，莫名觉得其实孤寂之中亦有温暖。
　　那家馄饨铺子还在。
　　那个灰衣老人还在。
　　想到这，江忆染突然想起，当初灰衣老人拜托他的事一直都未完成。
　　天地茫茫，他有缘遇见了灰衣老人，却恐怕无缘遇见他的孙女了。
　　江忆染本想去见见大秦皇宫的风华，一时间却有些兴致缺缺。
　　他继续飘，却是又深入西北边陲。
　　只因他突然想起一个人。
　　曾经随嬴忘忧攻上纯阳樱山的绝世之人。
　　孤愁剑仙唐厌之。
　　若论孤绝，恐怕其人才是天下无双。
　　只是，不知道他在樱山那一战后是否回到了孤烟城。
　　唐厌之在孤烟城坐困愁城，但当初既然出了城，这自画之牢是否还在却也难说了。
　　果然。
　　当江忆染漫漫飘到迦叶漠海中心的孤烟城，看到的，已然只是一座空城了。
　　城已空。
　　人已去。
　　孤绝之意却尚在。
　　凛然剑气却尚在。
　　江忆染嘴角微勾，轻轻一笑，径直坐在了城头。
　　他突然不是太想离去。
　　因为，他意识到，远离红尘的另一种方法，除了找灵诏那样的地方，便是找孤烟这般的所在。
　　两种方式。
　　两个极端。
　　然而，却很难找到一个调和的方法。
　　这世间本就如此。
　　往往只有灰色才能很好的存在。
　　黑或白。
　　其实都为这世界所不容。
　　江忆染微微闭上眼，静静感受着无尽沙漠中吹来的炽热的风。
　　尽管，他似乎根本无法感觉到那种炽热。
　　只是，静静坐在这。
　　那便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