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借如死生别，安得长苦悲（六）

　　出剑，不问生死。
　　出剑，即是天下。
　　出剑，可知情缘。
　　仿佛撷来从天外悠悠坠落的一滴雨珠。
　　仿佛捧起静谧盛开于枝头的一朵桃花。
　　仿佛洒落在故人墓前散开的一壶好酒。
　　情至深。
　　剑至绝。
　　云旭桓只看到，前方的空间仿佛直接被撕开了一道口子，泛着异样的波动，绵绵不绝。
　　这次，承受这一剑的是这片天地。
　　那么，下一次呢？
　　谁能承受这样的一剑？
　　当云旭桓在为这一剑感到震撼时，纳兰若已经收回了剑。
　　他看向云旭桓，眉眼淡淡：“有无情剑，有至情剑。极致，便是强大。剑道，终以意胜。”
　　话音落下，纳兰若没有再多留，转身向远处走去。
　　云旭桓怔怔出神许久，终于也回过了身。
　　他向着纳兰若离开的方向，深深一礼。
　　******
　　后来，云旭桓回到不归山，向端木折剑展示了这一剑。
　　端木折剑却是没有太多震撼。
　　他只是微笑起来。
　　须知，端木折剑从来很少笑。
　　甚至云旭桓和江栖梧都心照不宣地觉得，端木折剑笑的次数几乎是屈指可数。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云旭桓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尽管云旭桓施展的灼灼其华相较于纳兰若无法可比，但恐怕依旧让端木折剑感到惊艳。
　　果不其然，端木折剑负手于后，无比感慨地和云旭桓说了这样的话：“很不错的一剑。这荆氏剑的最后一式，确实是只有你们来使才最有神韵，我却是多半毕其一生都无法拥有那样的意蕴啦。可惜，可惜。”
　　******
　　此前，云旭桓其实并不算太明白纳兰若最后和他说的那些话。
　　他甚至不太明白端木折剑为何说在最后感慨“可惜”。
　　现在，生死一刹的时候，向比自己强大无数倍的江言枫递出这一剑的时候，身上担着无数人的血泪与祈愿以及身后尚有守护之人时候，云旭桓却有些明白了。
　　既已情深，不愿缘浅。
　　我想和她好好地在一起、好好地走下去。
　　这是此生最大的执念。
　　这是此世最远的希冀。
　　******
　　江言枫感到不解。
　　他无法相信。
　　区区妙真境巅峰的一个小辈竟然能用出如此空前绝后的一剑。
　　甚至于对自己都造成了深重的威胁。
　　面对这样的一剑，他下意识地退避。
　　然后，他感到莫大的羞辱。
　　堂堂十七楼地仙，身负昊天塔，竟然被妙真境修行者逼退？
　　笑话！
　　天大的笑话！
　　不能接受！
　　绝对不能接受！
　　江言枫的愤怒瞬间攀升到了顶点。
　　以致于他在停下倒退的身形的同时，身躯也微微颤抖起来。
　　而此刻，云旭桓的剑势已经穿过了昊天塔卷出的金色瀑布。
　　江言枫终究是十七楼地仙，哪怕现在，也是立刻调整了心绪，沉冷掐诀。
　　昊天塔悠悠转动，一道六芒星阵瞬间浮现而出，金光灿灿，充满着镇压万千的气息。
　　云旭桓的剑落在其上，光芒竟尔不断被消磨。
　　江言枫狂笑道：“小贼，本座倒要看看，你还有何手段？！”
　　话音起，他的左手再度拍出，印在六芒星阵之后，右手双指并拢，自肩头划向手腕处，一股淡淡紫气缓缓掠出，注入六芒星阵内。
　　紫金交辉，道意盎然。
　　可是，云旭桓却丝毫不在意这紫金色六芒星阵，剑势再进，一往无前。
　　然则，昊天塔的威力到底远非寻常，依旧是消磨着云旭桓的剑意。
　　转眼之间，整柄木剑尽数粉碎。
　　只是，这木剑粉碎之后显现出来，却是让江言枫再度变了脸色。
　　那是一截残剑。
　　不过剑尖寸许。
　　看似藏于木剑中，实则是于云旭桓袖中掠出，接续着木剑的剑势。
　　明明只是一截残剑。
　　却让江言枫仿佛见到了什么恶魔一般。
　　但见那截残剑闪动着红白相间的光芒，就好像一片桃花绽开。
　　尽管只是残剑，却完美地承接了灼灼其华的剑意。
　　只因，这柄残剑，完整的时候，名字叫——灼华。
　　******
　　这截残剑，是纳兰若在云旭桓离开灵诏的时候交给他的。
　　云旭桓清楚地记得当时的场景。
　　纳兰若亲自将这截残剑交到云旭桓手中，眉眼间满是怀念：“这是灼华的残片，至于我如何得来的，你也不必管。你只需知道，它与你有缘。你只需相信，哪怕它只是残片，在你手上也能发挥出无穷的力量。因为它是灼华，因为你是云旭桓。”
　　******
　　因为它是灼华。
　　因为我是云旭桓。
　　因为她是宁雨樱。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千年来流转的心意。
　　百世不磨的深深情缘。
　　好像都汇聚在了这一截灼华残片上。
　　氤氲的粉白光芒，仿佛停滞了眼下的世界，仿佛荡漾出了又一个世界。
　　江言枫根本来不及反应。
　　他只能本能地催动昊天塔，催动周身法力，催动道宗紫气。
　　紫金光芒仿佛凝成了一方巨大的伞盖，在六芒星阵的后方。
　　而灼华残片，已经以一往无前之势，撞碎了六芒星阵，刺破了紫金伞盖。
　　尽管位置已然偏离，甚至于威势都瞬间被削弱了好多，可那截残片终究裹挟着云旭桓的意志，还有很多人的意志，刺入了江言枫肩窝，透体而出。
　　******
　　谁能想到。
　　谁能想到这一瞬间发生的事。
　　江言枫的身形被剑势带了出去。
　　此刻的他，有些发愣。
　　他竟然嗅到了血腥味。
　　而血腥味是从自己的身体上传出的。
　　江言枫朝血腥味的源头看去，那里赫然有一个血洞。
　　江言枫的脸，瞬间扭曲了。
　　他狂啸着，一掌拍出。
　　紫金之气凝成一柄剑，带着雷光从其掌心掠出，砸向云旭桓。
　　掌心雷，龙虎山的秘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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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筋疲力竭的云旭桓此刻也因为那一剑之威太大而将自己也震飞了出去。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道紫金雷剑靠近，却根本毫无办法。
　　他苦笑。
　　他只能苦笑。
　　差距还是太大了。
　　妙真巅峰和十七楼地仙，何止是天壤之别。
　　更何况，还有昊天塔的存在。
　　他能伤了江言枫，其实已经可以说是神话。
　　尽管其实他很清楚，哪怕灼灼其华再如何逆天，在重重削弱之下，尤其是昊天塔的加持下，江言枫也只是受了小伤。
　　这点小伤，根本阻拦不了他动手杀宁雨樱。
　　而自己，也已经到达极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