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32各自的新征途

　　清晨，铁卫6号附近的一颗林业卫星里，乱风吹过万顷林海，卷起碧波万里。
　　那无边落叶，就像绵绵波涛一样“哗哗”而落，异常壮阔。
　　然而，勿论是失时的天光还是失序的狂风，都其实从侧面说明：
　　该林业卫星的天气控制系统已出现明显故障。
　　这若大一个美丽的林业卫星，其实早年久失修、破败不堪，就正如它的主人一样。
　　过一会，林间一小木屋，大门豁然地“咯吱、咯吱”打开，大步踏出一位白发苍苍的状汉。
　　看那不免有些皱纹的面容，壮汉至少四五十岁。
　　但看身形，他却又依旧虎背熊腰。
　　那坚韧有力的粗壮大腿，踩得木地板又“咯吱、咯吱”弯曲。
　　他仅身穿一白色背心，就快步走入屋外扑面的刺骨寒风，身体颤都不颤一下。
　　接着，他更是没站定就直接高高抡起一把重达数百斤的巨斧，“咔嚓”一声，瞬间就把面前需两人合抱才能抱紧的一截巨木，完全劈成炸裂纷飞的两半。
　　而这一截巨木，不过是他今天要劈的100根中的第一根！
　　后随着枯燥刺耳的砍柴声接连响起，壮汉枯燥孤寂、日复一日的一天，就又单调地开始重复起来。
　　不远处的一个大狗窝里，连那条多年陪伴他一家的老黄狗，都似乎对此感到乏味和麻木，仅仅扒拉的耳朵动了动，就继续苍老平静地沉沉睡去。
　　这身材貌似依旧健壮的大汉，不是这林场的什么雇工，正是这林场的主人。
　　林业卫星利润微薄，往往经营困难，连星际海盗都不愿去啃那一块块没肉的烂骨头。
　　抢劫一个林业卫星的收获，说不定还不够来回的燃料费呢！
　　一旦路遇林业卫星，海盗们习惯性的动作可不是什么尖叫欢呼，往往是下意识地啐一口唾沫，大叫“晦气”，就像遇到穷神一样。
　　不过，整个星系对林业卫星产出的木材等，需求量其实都非常大。
　　注意，这里的“木材等”包括普通的粮食，故才是生活必需品。
　　又故，各国就干脆公费在各其它移民卫星附近，又建立起一个个结构简单、成本低廉的老式卫星作为林业卫星，去专门去种植各种价值不高、又不可或缺的树木或花花草草，包括普通的粮食，以供应附近居住卫星上、工业卫星上、乃至是行星上的人们的日常生活。
　　行星上的土地异常宝贵，得尽量留出，去种植那些价值宝贵、更不可或缺的龙食，还得留出大量土地去建立生态环境保护器，以维持防止行星的神态系统崩溃。
　　且各国政府都是直接把所有林业卫星送给想要的人去管理，分文不取，就是必须进行一定考核，要求稳定产出足够数量的物资。
　　反正召雇工的成本常常比免费送给民众还大！
　　普通植物产量极大，价格极贱，干得再累，或管再多的林业卫星，都实在是赚不到什么钱的。
　　谁叫普通植物的大规模种植、收割等，在现代极其方便，高度机械化，一个大林业卫星只需一两个人就能管好。
　　在壮汉身后的小木屋背面，就正趴着两台比房屋更大、闪闪发光、只漆面斑驳不堪的林业专用大型机甲。
　　不过，作为最早从事林业管理、从卡缪拉林业管理最粗鄙落后、还需人工种植砍伐的蛮荒时期一路坚持到现在的一名林场主，壮汉一直固执地认定：
　　管理林场到今天仍主要是一个体力活，绝不能荒废了力气上锻炼，绝不能忘记自己身为农民的本分。
　　对他来说，修炼龙气就是为了长力气，除外没任何价值。
　　因此，他才天天如此，数十年如一日地用砍柴来锻炼自己的身体。
　　没多久，他的两边就堆起两堆高高的木堆，确有九牛二虎之力，好似雄壮不减当年。
　　直到他破天荒地嘴角一抽，徒然顿住，久久无语。
　　他好像是伤到了肌肉！
　　并且，这还是他多年来第一次，才开始砍柴没多久，就伤到了肌肉。
　　难忍的疼痛，让他的目光当即就不由微微呆滞起来。
　　岁月，终究是没饶过他！
　　接着，他还更破天荒地听到，他的老狗大黄不知为何提前醒来，还发出“汪汪汪”的兴奋吠叫。
　　他有些疑惑地抬起头，就看见一面容、身材皆和他有些相似的年轻人，正身穿整洁发亮的正装，却又散发着怪异光芒，正站在前方不远处的林海前，露出有些得意的刺眼微笑。
　　他又不由顿住，后就不信地、愈发呆滞地、略为颤抖地开口问道：
　　“伊……伊万诺夫！？”
　　伊万诺夫愈发得意地微微一笑，就昂首挺胸，甩着强壮双臂、迈着嘚瑟步伐，一边大步走来，一边大声笑道：
　　“对，老头子，就是我！”
　　那一身一看就很名贵的正装，也风光无限地在风中摇摆、炫耀着。
　　年老壮汉还残留着痛苦和呆滞的脸上，一下就松弛下来，控制不住地浮现出了更无法克制的激动、颤抖，以及，更明显的苍老。
　　“你，你……你回……”
　　然不一秒，老汉的背就一下挺直，更又迅速紧绷起脸，一下就抹去脸上所有的痛苦、呆滞、激动，以及苍老，只留下满满严肃，以及逼人怒气。
　　只见那满头白发甩动间，壮汉又抡起巨斧，指着伊万诺夫就破口大骂道：
　　“伊万诺夫，你是不是去借高利贷了！你这个不孝子，我和你说过多少次，那些人的钱能借嘛？不管他们说得多好听，你只要借了他们第一次，他们就一定有办法逼你借第二次、第三次……直到无数次，还利息一次比一次高，利滚利，直到你陷入无底深渊、家破人亡！”
　　伊万诺夫那身正装貌似名贵，却明显有些宽松、不甚得体。
　　这种闪耀中透着别扭的装扮，让阅人不少的老汉一下就看出异常，知道自己的儿子其实依旧过得很不如意，内心又痛又气。
　　“伊万诺夫，你怎么就是不肯听话，你怎么就是不清醒！你，你，你……”
　　老汉越说脸就越红，只以为伊万诺夫是为显摆、是为和自己怄气，才竟去借了高利贷来买奢侈品，愤怒得气都快喘不过来。
　　最后，老汉干脆一斧子“砰”地砸在木台上。
　　“你气死我了！你这个不孝子，你还不如给我直接死在外面——”
　　他一脸暴怒。
　　后根本不容伊万诺夫解释，他就猛然转身，只携满身怒气、握紧青筋暴起的双拳，愤愤不平地就振臂回到屋里，好像此生都不愿再见伊万诺夫一面的绝然。
　　重重合上的木门让他看不见，伊万诺夫脸上的呆怔，很快就转变为浓浓的无奈、自嘲，以及，不舍。
　　他也看不见，刚刚还围着伊万诺夫转不停的大黄，很快就疑惑地停下来，正越来越疑惑、不信，以及，越来越哀伤。
　　那一双圆滚滚的大眼睛里，已浮现出了莹莹泪光。
　　伊万诺夫不由举目环顾周围。
　　看着周围既熟悉又陌生、总归是充满怀念和留恋的滔滔林海，他低头讪笑一声。
　　后他又弯下腰，想摸一摸大黄那哀伤的、毛茸茸的、温暖的小脑袋，却又徒然停住。
　　想了想，他还是绕过木台、捡起巨斧，转身像小时候一样，高高地抡起了巨斧。
　　大黄则不吠不叫、不闹不怨，只乖乖地趴在他脚边，一直静静陪着。
　　同时，听着门外有力的砍柴声又接着响起，老汉剧烈难平的喘息，终究是渐渐平息下来。
　　不过，那抖动的雄壮双肩，只稍稍平静一会，就骤然一塌，并更剧烈地痛苦抖动起来。
　　伊万诺夫同样看不见，他的父亲，他一直绝不变通、倔强刚硬的顽固老父亲，此刻正捂着满脸都是皱纹、泪痕和无力的苍老面容，在低声地无助痛哭。
　　气归气，老汉依旧不得不为可能深陷无底旋涡、随时会断手断脚、乃至被肢解贩卖的儿子，感到心急如焚，却又无力至极、痛苦至极。
　　高利贷岂是他们这样的家庭能沾的？
　　他们怎么还得起，又怎么可能和黑恶势力一般穷凶极恶的高利贷公司对抗！
　　他再一次感受到那种深深的无力，以及那种什么都好像无法挽回、只越来越绝望的可怕痛苦。
　　自伊万诺夫走后，他就曾多次试着改变自己，仍想要尽力再帮儿子一把，仍想把儿子拉回来。
　　那些让伊万诺夫感到陌生的、郁郁葱葱的、大面积种植的观赏性树木，就是老汉拼尽全力的最好证明。
　　只可惜，那却也是他不善经营、跟不上时代、惨遭失败的最好证明。
　　这样沉默压抑的哭泣声，他早不是第一次爆发出来了。
　　毕竟，谁都会老的。他也是！
　　他真已经老了，不仅身体大不如前，连脑子也快转不动了。
　　他真感觉自己已行将就木。
　　不过，他对自己的生死又真已看淡，其实不怎么在意。
　　他还一直在意、一直念念不忘的，唯有：
　　我要是走了，伊万诺夫该怎么办呀？
　　因为，他终究是伊万诺夫的父亲啊！
　　而很快，老汉就擦干眼泪，露出布满千沟万壑、无法再掩饰年迈、却依旧坚韧的一张老脸。
　　他通红的眼睛里，更依旧闪动着不屈的光芒。
　　既还不能死，那便干脆不死了呗！
　　何况，他们一家都挺过了星际移民时代最黑暗的蛮荒时代，还有什么怕是挺不过去的？
　　他站起身，就准备继续和儿子站在一起。
　　又可惜，这时，那强健有力的伐木声，已悄然地停歇了良久。
　　老汉疑惑地又想了想，这才越来越感觉不对，登时双目一瞪，急切起身、踹门而出，却只见门外再空无一人。
　　木台旁，已唯有大黄在泪眼朦胧地默默注视着他。
　　刹那间，看着孤零零的冰冷木台上静静躺着的那张闪亮银行卡，老汉总算完全明白。
　　下一秒，一声凄厉无比、痛彻心扉的哭号声就响彻整个林业卫星，震得万里林海簌簌而动、叶落不止。
　　“儿子啊——”
　　……
　　另一边，谁也没想到，率先为唯一仍伫立在血色战场上的蓝甲骑士鼓掌的，竟是研究所一方的众人。
　　这些内心大多比较冰冷的人，真难得如此由衷地为什么人用力鼓掌。
　　且他真都是实心实意地在为顾雷鼓掌。
　　他们在为顾雷的强大，为顾雷的克制，为顾雷的仁慈，以及为顾雷给他们黑暗冰冷世界带来的一线光明，控制不住地用力鼓掌！
　　而老城众人，以及女武神骑士团的众人，还有所有在关注这场决斗赞巴鲁克人，不管知不知道他身份，则都纷纷对他敬起庄严的军礼。
　　可顾雷，只一言不发地提刀架在肩膀上，转身就静静离去，内心无悲无喜，只想到：
　　希望下次，不要再这样了！
　　或只有斯维托奇，才能多少明白一些他的心情：
　　顾团长，我们的战斗，都还远未结束呢！
　　伊万诺夫或已连灵魂都彻底烟消云散。
　　但是，他在那极度痛苦、绝望和黑暗的一生中，在那最凄惨的终结中孕育出的，那弥足珍贵的一丝真诚善意，必将化作觅母，永远地存在顾雷心中，并永恒地传递下去。
　　……
　　而在更远处。
　　在紫枫的佩莱特，在那人头攒动、灯火辉煌、紫枫的第一次世界人工智能博览会的主会场内，看着台上正做开幕演讲、激情四射、春风得意的云梦人——世界科技巨头之一紫芯公司的董事长汉见尘，约瑟夫的目光，好像正变得愈发憧憬。
　　只他的笑容，也变得愈发腼腆、愈发幽深了。
　　在约瑟夫的心中，或亦有永恒的觅母存在着：
　　玉珂，我不会让你带着遗憾离去的！
　　……
　　而在底区的荒野外，某个离家出走的贵族大少，也正漫无目的地游荡着，为了那或永远也无法达成的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