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72暗涌的黑夜

　　当米勒晚上回到一中时，简直和出发前是判若两人。
　　只短短一两天的功夫，他竟就瘦了一大圈，形销骨立，完全没了之前的健壮和光辉。
　　且他不仅头发缭乱，眼睛也凶戾异常，恍若恶鬼。
　　加上身上还穿着那套廉价的、已经变得肮脏的衣服，他的突然回来，在本就草木皆兵的一中校园里引发了不小的骚动。
　　许多人还以为是星际海盗已攻入赞巴鲁克，更误以为米勒就是一个星际海盗，尖叫着逃离。
　　若不是其他学生及时认出其胯下白雷和其依稀和往日相似的面容，停止攻击，在白雷无情高效的自动防御功能下，校园里说不定真要提前刮起一场腥风血雨。
　　“这，这难道是米勒少爷？”
　　“好像是的！”
　　“什么好像，他就是米勒少爷！”
　　“我卡……不，我的神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米勒少爷，您怎么了，需要我帮忙吗？”
　　“米勒少爷，但凡您有需要，在下万死不辞！”
　　……
　　而米勒根本不管精英学生们的任何问候或示好，也不理一些同为贵族的学生的关怀，杀意凛然地直奔学生宿舍区去。
　　后待白雷飞奔至贵族宿舍区的中庭，白雷更是“呼”地就启动背后的两个圆筒状引擎，近乎笔直地冲天飞起，高高跳向宿舍区中央那栋足有30层高的大楼顶部。
　　再待到白雷的高度超过该大楼，就能看见，大楼顶端一个较小的、一看就是整体的两层突出结构，不仅合起来建筑面积不小，远超下面任何一层，还异常奢华，恍若一个美轮美奂的水晶城堡。
　　真不知要如何有权有势的贵族学生，才有如此特权，能居住在里面？
　　而米勒则马上面目狰狞，用饱含恨意的嘶哑声音说出答案：
　　“卡…捷…琳…娜——”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整个贵族学生宿舍区都被白雷的重重落地声惊动。
　　且白雷还没落稳，就毫不客气地用机械长尾一甩，又轰然撞开城堡大门。
　　下一秒，又一声更嘶哑、更刺耳、也更仇恨的声音，就响彻整个贵族学生宿舍区。
　　“卡捷琳娜——”
　　如此，几乎所有贵族学生都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沉默不语、视而不见。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内，就唯有同样形销骨立、脸色苍白的卡捷琳娜，独自面对几近疯狂的米勒。
　　米勒一看到卡捷琳娜，就跳下白雷，三步并作两步地瞬间上前揪住卡捷琳娜的衣领，愤怒至极、仇恨至极地提起她娇小病弱的身躯狂吼道：
　　“卡捷琳娜，你到底干了什么？你到底知道你干了什么吗？你怎么敢连那种钱、连对那么多人来说生死攸关的特别补贴和失业金都贪？你知道那些钱对他们来说有多重要嘛？你又知道你到底害死了多少人嘛！”
　　说着，米勒一边毫不怜惜地用力摇晃着卡捷琳娜那仿佛一抖就会彻底散开的瘦弱身板，一边继续破口大骂道：
　　“你这个贱人！你这个魔鬼！你就是个垃圾！连最下贱的妓女都比你高贵！你这个……”
　　而只听“啪”地一声脆响，卡捷琳娜再忍受不住，毫不客气地给了米勒一耳光，并对下意识愣住的米勒同样歇斯底里地回应道：
　　“我管他们死多少人！我凭什么管他们死多少人？他们就是一群贱民，一堆渣滓。没有我们贵族领导，他们就毫无价值的垃圾！我凭什么管他们的死活？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米勒则越听眼睛就不禁瞪得越大，深感不可思议，后眼里的血丝亦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可恐。
　　终于，米勒也“啪”地就狠狠给了卡捷琳娜一个耳光，直接打得卡捷琳娜倒飞出去十几米。
　　而米勒犹不满足、濒临失控，红着眼睛就再次大跨步上前，又揪起卡捷琳娜，就要接着暴打。
　　他握紧的拳头上不仅青筋暴起，还闪着危险的红光。
　　可一看清卡捷琳娜眼中的倔狠和嘴角的刺目血迹，米勒发红的拳头就忍不住停在卡捷琳娜的消瘦却依旧秀挺的鼻梁前，颤抖着难以打出去。
　　殴打女人，早就违背他了贵族守则。
　　两人就这样恶狠狠地对视了快十分钟。
　　最后，还是米勒先承受不住，徒然“啊”地仰天发出一声悲啸，既痛苦又无奈地扔下卡捷琳娜，郁闷至极地转身狂奔而去。
　　卡捷琳娜亦并不好过，终于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就那么抱紧自己下膝盖、浑身发抖地埋头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身躯异常娇小、却又异常扭曲。
　　要一直等到大门被自动机器人修好，要一直等到黑暗重新将其包围，卡捷琳娜才能镇定下来。
　　只不过，从其在黑暗中抬起的双眸中射出的，却是比其周围黑暗更可怕的凶狠寒光。
　　“顾雷，伊曼，纳斯塔西娅，米勒，还有那些明明拿了那么钱、却还敢冷眼旁观的家伙们，你们一个个的，居然都敢如此欺负我？居然都敢如此欺负我！”
　　但下一秒，她却又有点疯癫地诡异笑道：
　　“呵呵，呵呵，没关系的！呵呵，你们都给我等着吧！很快，情况就要大不一样了！呵呵，呵呵，很快的，很快的！哈哈，只要过了今晚，你们就都得好好地仰视于我，彻底地臣服于我！哈哈，哈哈哈……”
　　再一秒，她眼里就放射出毫不掩饰的、比毒蛇还要冰冷的可怕毒光。
　　“呵呵，阿尼西娅，毫无自由的囚徒生活，我可不想要呢！就请你继续用你的血来赎罪吧！”
　　另一边，米勒则狂奔回自己的房间，并也一下就忍不住扑倒在床上，彻底崩溃地痛哭了起来。
　　眼泪没多久就湿透了他的床单。
　　这一两天来的所见所闻，他只感到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触目惊心。
　　他也听说过，底区的人们生活得很苦，却觉得底层人获得苦是正常的，从来没想到他们竟过得那样苦。
　　除了老城区的人让他感觉比较像人外，其他离岛的人皆让觉得人不人、鬼不鬼，让他越看浑身就越是颤抖。
　　他们还能算人吗？
　　他们那样的生活还能叫生活吗？
　　更关键的是，他自己也知道，实际上，事情最少是不能全怪卡捷琳娜的。
　　光靠卡捷琳娜一人，按理是根本瞒不住他，不可能让他到今天才知道普及人工智到底能给底层的广大劳苦大众造成怎样的灾难。
　　既然他米勒成功被瞒住，那就只能说明一件事：
　　有很多贵族都从贪墨下来的巨额特别补贴和巨额失业金里分得一杯羹，人数不少，导致没拿的贵族也不想开罪他们，才没一人来没来告诉他！
　　毋庸置疑，底区人民长年来所遭受的种种非人磨难，就是源于上层对下层的集体剥削，是一种群体之恶。
　　卡捷琳娜虽曾是首恶，现却亦仅仅是一个替恶之群体受过的替罪羔羊。
　　而他米勒的父母，不，是包括他在内的索兰托家族全家，就是给施真正的恶之群体提供剥削、压榨之利器的最大帮凶。
　　一瞬间，米勒内心曾心怀的所有荣誉、自豪、自信和坚持，都统统崩塌，内心充斥着撕心裂肺的痛苦和无助。
　　他仰天就欲要咆哮，却声音嘶哑到几乎发不出任何声音，连眼泪都快哭干，已泛出殷红的血色，乃至是溢出若隐若现的深黯混沌。
　　恰好，这时他的父母发来通讯，才让米勒感到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总算没真正堕落。
　　“米勒，怎么回事？你前两天到底去哪了？妈妈居然一直联系不上你！你没事吧？你知道爸爸妈妈有多担心你嘛？”
　　米勒则“呜咽”着就想把一切全盘托出，以倾泻内心满满的痛苦和无助。
　　可不一秒，米勒就更痛苦和无助地发现：
　　不，我不能把真相告诉他们！
　　米勒深知：
　　受国家特别关怀、一路风调雨顺、亦一心回报祖国的其父母，其实比自己更单纯，更无法接受那样的结果！
　　米勒痛苦至极地在内心嘶吼道：
　　不，不行，我如果真告诉他们真相的话，他们会比我更承受不住、更先崩溃的！
　　后在母亲不停地催促和询问下，米勒几乎是拼尽全力，才用略微正常的、依旧非常沙哑的声音回道：
　　“妈妈，没事的，我就是去了一趟底区，又不小心着凉了。”
　　其母不由一愣，却也没多想，或者说没空多想，只松了口气、又有点愧疚地说道：
　　“那就好！不过，米勒，对不起啊！爸爸妈妈现在都公务在身，需要在海盗袭来前加紧检查赞巴鲁克的所有防御系统，确保万无一失。我们现在实在抽不出空回去照顾你，你要好好照顾你自己啊！”
　　米勒继续强挺着回了声“嗯”，才在母亲挂断后失去所有力气，软软仰躺在床上，双目呆滞、久久无光，且似乎依旧隐隐有混沌在周围窥视。
　　到半夜，他又呆呆地拿起通讯器，有点颤抖地按下了阿尼西娅的号码，近年来第一次主动向阿尼西娅求助。
　　但这次，又是罕有地，他竟一直联系不上阿尼西娅。
　　足足半个小时后，看着数十个接不通、极其异常的联络，米勒只干涩地惨笑了一声，感觉到一种被全世界抛弃的绝望。
　　他瞬间心丧若死。
　　且他周围的混沌，也愈发兴奋地翻涌了起来，愈来愈明显和黑暗。
　　所幸，过一会，米勒就挣扎着爬起，用力挥散、赶走混沌，驮着直不起来的背，艰难地带着白雷走向一间专门的机械改造整备室。
　　“呵呵，算了，早说过要不再依赖她！米勒，你要靠自己的力量，守护你的父母，多少为他们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同时，米勒一直联系不上的阿尼西娅，也正带着自己的机械战兽——烈焰王龙，孤身踏出通往底区的通天电梯，
　　和米勒之前一样的是，迎接她的，亦是一双双发绿的、充满饥渴和憎恶的眼睛。
　　而不一样的则是，阿尼西娅丝毫不知，她看似依旧庞大威武、强大无比的烈焰王龙，已被某个她完全意料不到的人，做了致命的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