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地若辱我,我必覆地


小说:梵僧传  作者:稷下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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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我们拨转时间的齿轮,将时间调整到八个时辰以前。
  此时正是子时与丑时的交界,是一天当中夜色最为浓重的时候。
  硕大一个青石广场上,此时已经点燃了无数火把,夜色深沉,但没有一个人想去休息。
  纵使他们都刚刚经历完一场凶险异常的“密经锻体”,纵使他们此时也都非常疲惫,但无论是此次“锻体”境界颇高,让梵宫今后屹立不倒的中流砥柱,还是未能通过“密经锻体”,此生再也无缘修行的小沙弥,此时都瞪圆了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场间仍盘膝而坐的两道身影,生恐自己一个瞌睡,就错过了这个珍贵的历史性的画面。
  他们两个已经盘坐在这里整整两天了!
  刚刚经历完“密经锻体”的小沙弥们自然是再清楚不过,眼前这一幕究竟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场上仅剩的这两人,必然跟他们所有人都走上了一条截然相反的道路。
  这条险路犹如是通往山顶的羊肠小道,一路上虽然是钟灵毓秀,景色怡人,可脚下艰险,却不足为外人道也。稍不留神,就会落得一个粉身碎骨、尸骨无存的可怕下场。
  在初时感受过“密经锻体”的可怕后,九成九的小沙弥都放弃了这条看似风光无限,实则步步杀机的凶险之路,转而都奔向了那条通往山顶的康庄大道。
  这条路沿途的风景虽然看上去有些呆板乏味,走的人也多,不够幽静别致,但至少在爬上山巅,再一览众山小的时候,那副波澜壮阔的景致,也是相当不错的。
  但这不阻碍他们对真正敢于直面险峰的勇士们心怀敬意,可是他们似乎又并不怎么期待勇士最终能够攀峰成功。
  其实对于他们而言,可能最好的结果就是,坐看他起高楼,坐看他宴宾客,坐看他楼塌了,而我自坐于山巅,岿然不动。
  其实人们往往总是这样,普遍希望周围的人同自己保持步调一致,自己做不到,自然希望别人也做不到,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证明自己所选的道路具有无比的正确性。
  最后看着那人凄凉的下场,说上一句,“我当初是不是劝过你,我就说这条路走不通吧?可你不听我的,偏偏要试,哼哼,结果怎么样?我早就告诉过你了,你根本就不是那块料。”
  或者说,“我说这些都是为了你好,你看你看,为什么这么多人走这条路,他肯定是有着他的道理的,你呀,要是当初跟着大伙一起,如今就不会这么遭罪了。”
  他们似乎只要对曾经畏惧的“失败者”,说上一些个“劝慰”的话,内心中就会得到无比的满足。
  可如果一旦有人走通了、登顶了,人们自然也不会吝啬他们的赞美之词,至少这样做,在表面上会显得非常的大气,至于这背后是否已经嫉火中烧,那就不得而知了。
  朝牧曾听热振说过:“人们总是活的矛盾而纠结,可这正是生而为人的可爱之处。”
  现在广场上的情形其实也差不多,表面上大伙瞪圆了双眼,在给场间的二人鼓劲加油,背地里诅咒他们走差了运气路线,进而走火入魔的又有多少人呢?
  就在这万众瞩目的目光中,场间变化又生。
  只见一层淡淡的金光在刹那海的眼、耳、鼻、舌等部位上不断隐没,最终全部都汇聚到他的心口位置,而后逐渐变亮、越来越亮,甚至隐隐盖过了万千火把的光芒,在此时的夜色中显得异常刺眼。
  “哇~”
  人群当中顿时发出一阵由衷的赞叹,这两天来,达到“锻感”境界之人虽说凤毛麟角,但毕竟还不是没有,但此时的无道刹那海,居然能够以“慢”证道,还一举突破“锻感”,直达“锻心”境界,不可谓不让人惊讶。
  人们开始自我怀疑,难道人与人的修行天赋,差距竟如此之大?
  其实他们内心深处并不愿意承认,这“密经锻体”固然对所谓“天赋”有一定要求,但最重要的,还是对自身勇气和毅力的考验。
  结果今天这个漂亮的不像男人的家伙,居然在衡量一个男人是否够爷们的标准上,力压了他们一头,这让他们心里很堵,裆下很慌。
  就在此时,可能是千百万次的诅咒终于应验了,众人只见刹那海的眉头忽然皱起,心口的金光紧跟着也是一阵乱颤。
  紧接着,刹那海的脸色猛然变的苍白如雪,冷汗一瞬间就打湿了他的衣背,同时,众人也是自“密经锻体”以来,第一次看见了他的表情变化。
  只见他时而愤怒,时而狰狞,时而哭泣,时而恐惧,仿佛陷入了谁深层次的梦魇,并且随着时间的流逝,刹那海的身体也紧跟着开始微微颤抖起来,并且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直至整个人都难以在保持入定姿势,滚在地上,巨幅的抽搐起来。
  锻皮,锻骨,难锻心。
  比之肉体上的折磨,其实心理上的极大恐怖,更能让人坠入阿鼻地狱。
  “锻心”能让人看见自己心底里最脆弱、最阴暗、最恐怖的东西,有些人看似坚强,然而内心深处则早已是千疮百孔,在这样的考验面前,即使是“转世灵童”,也难以再保持优雅与镇定。
  众人不知道他在“锻心”幻境中,到底都看到了些什么,但想必一定是非常不好的东西。
  随着时间的推移,最后一缕金光也终于在刹那海的胸口上砰然消散。
  刹那海大梦初醒,只见他满脸泪痕,像一个在黑夜中迷了路的孩子,又见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就像一条被人丢到岸上快要窒息的鱼。
  达摩院的白衣僧人赶忙上前去查看了刹那海的情况,结果揭晓,刹那海“锻心”境以前皆属大成,但“锻心”失败,只能遗憾的止步于“锻感”大成境界。
  听到这个结果,众人隐隐松了口气,虽然这已经是让他们可望而不可及的结果了,但至少在情感上,还不是特别难以接受。
  众人都在心底里悄悄的说了一句,“我就说嘛……”
  ……
  无道刹那海已经被达摩院僧人抬走休息去了,只不过在他被抬走之前,他曾经强撑着站起了身子,朝仍在盘膝而坐的朝牧深深的望了一眼。
  众人也随着他的目光被吸引了过去,既然“种子选手”已经出局,众人终于又重新将注意力放回了朝牧身上。
  谁都不看好拓岩朝牧,就连秀河都悄悄为他捏了好几把冷汗。
  原因无他,任谁都能看出,一个衣袍前襟上还沾满鲜血的“黑马”,能有多少前途?
  口吐鲜血,证明他的经脉曾有淤堵,可他此时还能继续“锻体”,证明淤堵的经脉被非是完全封闭的,可能还会留下一些细小缝隙,结果被他走了狗屎运,在一冲之下,完全冲开了。
  这种事例在梵宫历史上并不是没有发生过,但无一例外的,这些“幸运儿”即使“锻体”成功,他们的“锻体”境界都普遍不高,这一点,连朝牧也不例外。
  众人发现朝牧的“先天一气”隐而不发,连金光都不闪一下,显然还是在骨骼经络中游走。
  这说明此时朝牧的“锻体”境界依然不高,很有可能还在“锻经”和“锻骨”之间徘徊。
  可再过几个时辰,距离“密经锻体”开始,已经整整过去三天了,他居然还在“锻经”和“锻骨”之间徘徊?
  他想干什么?
  大多数人都认为,朝牧其实不敢向下一重“锻体”境界发起冲击,此时只是在拖延时间而已。
  甚至有少数人认为,朝牧其实在吐血时,“先天一气”已然跟随溃散,他此时盘膝坐于地上,根本就是在装腔作势而已。
  只有跟朝牧接触过的极少数人认为,事出反常必有妖,朝牧肯定在酝酿什么“坏招”呢。
  但在场的一千多人中,无一例外的,没有一人认为朝牧能够一步一个脚印,在“密经锻体”中攀爬到一个很高的境界。
  然而,无论是装腔作势也好,畏惧前路艰险而不敢攀爬也罢,只要朝牧最终被证明,他根本就不能修行,或者用了这么多天时间,依然还仅是一个“锻经”、“锻骨”境界的话,那他无疑将沦为梵宫千百年来的最大的笑话。
  可惜朝牧自然故我,对外界的变化浑然不知。
  ……
  八个时辰后,朝牧自一片梦魇中醒来。
  他现在有些困,也有些疲倦,所以心情很不美丽。
  一个声音自人群中突兀的响起,只听那人嗤笑着讽刺道:“呸,装神弄鬼,真不要脸!”
  朝牧根本不认识眼前这人。
  他不明白,为何一个从未见过的人,就会毫无征兆的对他恶语相向。
  那天端衲殊珠如此,今天这人也是如此。
  朝牧很不喜欢这种无来由的争端,加之这三天以来如梦魇般的经历,几乎榨干了他全部的精气神,这让他感到异常疲惫,所以他现在只想快些找个地方,好好的睡上一觉,根本不想理会这人的聒噪。
  再说这胸腹之间,如今还多一团诡异气旋,他能感觉到,这玩意儿就悬浮在他的气海之上缓缓转动,似乎还在隐隐孕育着什么未知的恐怖。
  这让他既担心,又忐忑。
  对于他如何通过“密经锻体”的,他自己可是在清楚不过了。
  坦白来说,他在半梦半醒之间,究竟将“先天一气”运行了多少条经络,又究竟具体是哪几条经络,恐怕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而对于体内出现的诡异气旋,无论在与热振的交谈中,还是在达摩院诸僧的讲解里,他更是听都没有听过。
  这说明,在这一届,不,很可能是在近万年的梵宫历史当中,他都是唯一一名在“密经锻体”中锻出了“气旋”的小沙弥。
  这种认知并没有让他感到沾沾自喜,甚至反而令他有些脊背发寒。
  世人皆知,梵宫既有菩萨低眉,又有金刚怒目,在降妖除魔方面,梵宫可不是什么好相予的角色,每年北面雪原上,那些个惨死的雪妖就是明证。
  如果让谁知道了“气旋”的秘密,说不定就要被当成了邪魔外道,给人随手镇杀了去。所以他现在急需先找个四下无人的地方,先好好研究研究自己身体发生的诡异变化。
  只可惜,眼前那人将朝牧这片刻的迷茫解读成了心虚。
  对于朝牧究竟是否是在“密经锻体”,他始终对此保持强烈的怀疑。
  在他的认知里,奴隶又懒又馋,不思进取,毫无底线,否则又怎么会将妻儿老小,甚至是自己都当了换钱?
  作为奴隶出身的朝牧,自然也是冥顽不化、劣性难改,是断然经不起“密经锻体”的考验的,所以他肯定是在装腔作势。
  此时见自己的一番话,就取得了周围人群的认同,这人更是越说越起劲,甚至激动的满脸潮红,“拓岩朝牧,你都已经吐血了,还敢死撑装作窍穴被冲开?你以为你这拙劣的手法能骗得了谁?”
  人们自然不吝予最大的恶意来揣测别人。
  这人话一出口,周围人群就信了七八分,顿时如捅了马蜂窝般的开始热切的讨论开来。
  眼见自己将朝牧又往火坑里推了一把,这人眼底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毒。
  就在他准备继续煽风点火之际,只听得朝牧暴喝一声:
  “闭嘴!”
  刹那间,天地变色,阴风怒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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