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亭闲听雨,落子无声


小说:梵僧传  作者:稷下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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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仁涛那如同丧家之犬的落魄背影渐渐远去,博海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自己怎么就生了这么一个不开窍的儿子?明明父辈已经殚精竭虑为他铺好了路,不求他惊才绝艳,能比父辈们更上一层楼,只求他稳稳当当的沿着规划好的道路走下去,也能落的个“守成有余”啊,可是这个儿子除了骄纵跋扈便一无是处,他性格执拗,却在遇到真正大事时缺乏决断,闯祸的本事倒是一流,但即便是闯祸,只要遇到点挫折就能畏缩不前,当真是草包一个,实在可恨!
  转头再看看眼前这个仿佛什么都没听到的乖巧女儿,博海心中更是五味杂陈。自家这女儿生的一颗七窍玲珑心,无论是骑术射术、治军韬略、佛经典籍、人心揣度,无一不精,若不是身为女子,松赞家下一任家主的位置又怎么会轮到仁涛那个废物,实在是可惜呀!
  自家这丫头从小喜欢习武,六岁那年便央求博海为自己寻觅良师,说什么强身健体也是好的,博海拗不过,但想着女儿身为堂堂郡主,乃是千金之躯,整日舞枪弄棒的像什么样子,于是思索良久,终于从军中寻觅得一个性格稳重的骑射教习,教导女儿骑术射术,想着以后女儿跟一群亲王贵胄骑马射猎时,也多了一项炫耀的本事,没想到三个月后,那骑射教习苦着脸向自己请辞,说什么也不想干了。
  一番询问之下才知道,原来那教习心知这份差事是吃力不讨好,便有意出个难题,让小郡主知难而退,他以极为严苛的标准教导小郡主如何拉弓后,便说道,“请郡主殿下,勤加练习这拉弓姿势,每人张弓三百下,什么时候做到了,什么时候再教你如何射箭。”他知道这学张弓是个苦差事,即枯燥乏味,又极为疲累,一般的孩子都吃不了这个苦,想要以此让小郡主主动放弃学弓的念头。
  谁知道这妮子可倒好,她刚开始以教习教导的拉弓姿势,连张弓十次都做不到,没想到她硬是咬牙坚持下来,即使每次张弓后双臂酸痛到失去知觉,第二天一爬起来她依然跑去校场勤练不缀,十次,二十次,四十次,八十次,一百八十次。即使能够张弓三百次时,她依然没有停下来,你让张弓三百下,我就偏偏要张弓四百下,你若是让增加至四百下,我偏偏要增加至五百下,三个月下来,一双千千素手硬生生被磨的是老茧纵横,可是小郡主已经能张弓七百余下。
  博海听闻后甚是心疼,赶忙命人送去化茧膏,并严令让女儿每日张弓次数不得超过三百,这才止住小丫头憋着一口气,想要破千给师父看看的打算。
  博海这边心疼归心疼,但却是打心眼里骄傲啊,心想着不愧是我松赞博海的女儿,颇有些当年乃父之风,试问这么些个其他亲王子弟,不说同龄人,就是比她大上三岁、四岁的亲王小子,有几个能张弓七百的?
  于是乎,小江央能张弓七百的消息在有心人的刻意传播下不胫而走,再配上她当年自夸时的豪言著诗:“芊芊素手抚劲弓,拨弦七百如古筝,王孙贵胄谁敢战?举国无一是男儿!”
  当真是把全天下的亲王子孙都骂了个通透。
  那时任谁见到小郡主跨马持弓的模样,无不都要夸赞一句,“英姿勃发,不输男儿身啊!”。
  没想到她九岁那年,小姑娘毅然决然地放弃了已经日臻成熟的箭术骑术,说什么“再练十年也比不上那个可恶的家伙!”,嚷嚷着“弓马箭术终是小道,我要学那治军韬略!”。对此,博海倒是欣然应允,女儿家就算是在骑术箭术上再怎么天姿卓绝,也终究不可能跨马扬鞭,上阵杀敌,不但学之无用,而且那一身身为女儿家的灵秀都快被一身杀伐气息掩盖住了,身为人父,博海着实有些担心她以后会嫁不出去。
  于是博海命府上首席幕僚亲自担任江央的老师,学习那霸道征伐之术。从那春分燕归学到那寒冬飘雪,那丫头仅用一年时间就将一屋兵法烂熟于心,从佛国各地水文地理、人口分布到排兵布阵、后勤补给无一不精。年关时,那位年迈的首席幕僚以兵法推演考校江央,两人各执十万兵马,从晨曦钟鸣厮杀至日落黄昏,江央最后虽然惜败,但也被老人喟然长叹的点评道:“江央用兵以正为主,奇正结合,尤其是善用阳谋,善于借势造势,当对手反应过来时,小郡主已经裹挟大势而来,磅礴大气,不似女子手笔,与之对阵,如迎面遭遇那恒河之水,滚滚洪涛,连绵不绝,当真是百年不遇的统兵帅才啊!”
  而后也不知怎地,大约两年前,这妮子突然又放弃继续修习初露峥嵘的兵法之道,转而拜师惊鸿寺住持为师,学习那佛经典籍,甚至连自己并不感兴趣的针织女红都捡起来了,得闻此消息的那些个亲王贵胄的子女一片哗然,无不要酸溜溜的说上一句,“这江央天赋虽高,但总是半途而废,以后也难成大器。”
  对此,博海却连一声冷哼都欠奉,这群蠢物懂个什么,自家这聪明女儿这是已经懂得藏拙了,想想自己又是什么时候才领悟到这般道理的呢?大概已经是二十五岁之后了吧。
  每每想到这些,博海总是要扼腕叹息一阵,为什么自家这位宝贝女儿偏偏不是男儿身啊!
  ......
  博海回忆着宝贝女儿这一路的成长经历,有些失神,眼前这个清丽的少女与记忆中那个小小的人儿慢慢重叠起来,博海不禁在心中感慨道,“哎,都已经长成大姑娘了,当真是岁月催人老哦。”
  直到女儿鼓起小脸,有些不满的看着自己时,才猛然回过神来,连忙满脸堆笑道,“哈哈哈,好好好,下棋!下棋!”
  今日午时,气候颇为干燥的不达成突然迎来一场暴雨,王妃来了兴致,拖着自家丈夫来这风波亭听雨。终日被公务缠身的博海终不愿拂了王妃的一片心意,欣然应下这“醉看雨天连一线,卧听青蛙三两声”的听雨之约,放下手头上的公务,来一个“浮生偷得半日闲”。
  古灵精怪的江央听闻后,也抱着棋盘跑来凑热闹,说要跟自己的亲王父亲来一场“观雨十局”。
  本来作为这场聚会发起者的祈丽王妃反而被晾在一片,她生性淡然,倒也不恼火,反而一边听雨,一边看着这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在棋盘上胡闹,显得颇为怡然自得。
  这“观雨十局”已经进行了四场,双方各是两胜两负,杀的是不亦乐乎,连午饭都是让丫鬟送入风波亭的。
  酣战正浓时,仁涛正好从外面归来,被博海狠狠骂了一顿,理所当然的搅扰了上一场双方对局的兴致。
  原本处于劣势的江央趁势将棋子一糊,以此局被扰乱了心神意为借口,提议要和父王重新开一局。
  面对这么一个赖皮女儿,博海也只能无奈点头应允,而后双方为“提振精神”,约定以十两银子为彩头,赌这一局的胜负。
  而博海却在江央兴冲冲的摆放棋子时愣愣出神,也就有了之前的那一幕。
  面对博海如此随意的态度,江央暗自挥了挥小拳头,发誓定要让这个轻视自己的父王好看。
  博海收回了思绪,看了一眼一脸认真的江央,忽然心念一转,心想着趁着江央今天高兴,正好顺水推舟把一些父女之间的些许小事给一并解决了吧。
  于是略微思索后,拈起一枚雕刻着马头形状的白玉棋子,于青色琉璃棋盘上首先落子。
  江央倒是想也未想,迅速抓起一支象头黑玉棋子应对落下,仿佛胸中自有丘壑纵横。
  两人棋风迥异,博海每下一步,均是要拈起一只棋子,细细思量后才会落子。
  江央却刚好相反,一手快棋将青色琉璃棋盘砸的“啪啪”作响,此时亦是骤雨初歇,配合着雨打芭蕉的声声脆响,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二人杀至中盘,白子损失了一车、一象和四个小兵,黑子则被吃掉了一车、一马、一象及两小卒,总体白子略占上风。
  中盘过后,博海反而越下越快,如滚滚大江,奔流入海,江央则是越下越慢,如岳峙渊渟,沉默如山。
  博海瞥了一眼江央,轻轻开口道:“梵宫派出的考官使团明日便可抵达至我松赞家的封地了。”
  江央毫无反应,继续紧盯着棋盘,苦苦思索着下步对策,局面已经越来越向不利自己的局面倾斜了。
  博海言语不停,继续说道:“梵宫派出的考官使团恒定由七名考官组成,加上随行的侍奉僧侣,队伍人数一般在三十人上下。”
  “考官使团每经过一个亲王属地,就会举行一场纳新大比,考的是梵文功底,考的是佛宗典籍,由七名‘释因果’以上境界的大考官亲自监考和评卷,考试过程极为严苛,以你哥的资质,是绝无可能通过纳新大比的。”
  “梵宫每年会综合亲王封地的人口、财政、军功等因素,分配给每个亲王封地五十到一百个不等的名额,而那些通过纳新大比的原佛子们,则会一朝鲤鱼跳龙门,一跃成为有机会进入梵宫内阁修行的佛宗种子,即使是那些确无修行资质的,也会被淘汰至梵宫外院进行修习,以后最起码也是一任僧官了。而除了凭借真本事去争那一百个名额,七位考官手中还共同保留有一个推荐名额。”
  江央皱了皱眉,似乎是觉得父王有些吵。
  博海也不在意,手上厮杀不停,口中却继续说道:“父王知道,为父说的这些你都知晓了,那就说点你不知道的,这次经过咱们松赞家的七名考官中,有三名与咱家交好;有两名虽然不常走动,但这些年也是成箱成箱的金银供着,也算说的上话;还有一名是别家亲王的座上宾,已经没有了拉拢的价值了,至于这最后一位吗”
  博海顿了顿,才继续说道,“他在梵宫中的地位极为特殊,辈分也是高的吓人,已经超出了能不能被拉拢的范畴了,正是因为有了这么一个变数,你那个草包哥哥能否踏进梵宫的门槛也不再是板上钉钉事,但为父必须让他进入梵宫!”
  此话一出,博海的气势徒然一变,他继续道,“世人皆知,我们松赞家最大的问题就在于后继乏力,你二叔这些年在外面玩弄女子无数,但始终没有为他诞下一儿半女。阿爸呢,也只有你们一双儿女,阿爸知道你胸中有大才,可你毕竟是个女子啊,你哥虽然不成器,但只要让他踏进那座梵宫的门槛,他就算是个草鸡,为父也能让他变凤凰!”
  “之前也说了,七名考官中,有一个是阿爸始终无法掌握的,既然无法掌握,为父也不必强求,只求做好自己的分内事便好。这次梵宫纳新,选取的是十五岁至十六少年郎,为父手中有份名单”他说着将手上一个纸条递了过去。
  听到这话,江央终于不在痴迷于棋局,伸手打开那份名单,有一个名字赫然在列——“拓岩朝牧!”
  “这些都是符合这个年纪,且与我松赞家有仇的人家的儿子,当初因为各种各样的因由没有清理干净”,博海摇头叹息道,“但这次不行了,佛宗号召众生平等、有教无类,那一位又是个油盐不进的性子,如果真让他把咱们仇人家的儿子给挑了去,不小心让他们一步登天,那以后我们松赞家就永无宁日了啊。”
  “再者说,除了这些被复仇蒙蔽双眼的小家伙外,我松赞家的封地内,又有哪个蠢物胆敢铤而走险与你哥哥竞争那推荐名额的,我就是要把所有不确定的因素都统统堵死,让那一位在我的封地内无人可荐!”
  “所以这份名单上的少年都死的七七八八了?四百八十余条人命,当真是好大的手笔啊!”江央嗤笑着出言讥讽道。
  博海没想到自家女儿对于此事已经知晓到这种程度,只能长叹一声,对着江央语重心长的说道:“我知道你和那个叫‘朝牧’的奴隶走的很近,以前为父可以由着你胡闹,他是对你没安好心也好,是利用你也罢,为父统统不管,只要我女儿开心那就是最大的天理,我们松赞家家大业大,还怕一个奴隶翻了天不成?但现在不行了,这次梵宫纳新事关我们松赞家百年兴衰,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不可儿戏,为父只能让你来受这个委屈了,回头事情做完,为父送你一匹上好的汗血宝马,当众给你赔不是,好不好?”
  江央阴沉着脸没有说话,一双玉手就死死的攥住一枚黑玉棋子,将她最心爱的青色琉璃棋盘磨的咯吱作响。
  王妃看到父女二人神色有异,想要上前打个圆场,却被博海用眼神制止了,只听他继续说道:“为父当初一句戏言,许你做那暗卫统领,没想到这三年间,你一直都管的不错,但你毕竟是女子,杀伐之气太重也不好,这些日子先卸下担子歇一歇吧,为父自会命人顶替的。”
  江央闻言凄然一笑道“原来父王今天赏雨是假,这听雨释兵权是真啊?”
  博海淡然一笑道:“为父也是怕你夹在中间难做,等考官使团离开封地,为父自然将暗卫悉数交还与你,再送你一座虎贲营,供你驱使,如何?”
  江央紧抿嘴唇,并不答话,自顾自的走下一子。
  博海抬眼一瞧,竟是一计昏招,看来女儿是被自己的一席话扰了心境了,但他手下却不客气,战“车”一挥吃了对方一马,口中继续道,“藤原殊巴是你放在东大营的一枚棋子,你握住他私贩军器的把柄,威胁他为你做事,真是可惜了这么一位偏骑将军,为父当初还同他一起上过战阵呢,哎,如今他也老了啊,为父已经准他告老还乡。”
  江央银牙紧咬,沉默的再走一子。
  博海大势已成,挥手又屠一“象”,缓缓说道,“著土甲珠是你安插在奴隶大营的棋子,你许他三年内升迁至虎贲营偏将,可你有没有想过,这等小人最是唯利是图,你今日能够以利诱之,明日他就可能因利对你心生怨恨,坏你大事,这等没骨头的墙头草为父已经替你清理掉了。”
  江央脸色苍白如纸,沉默再行一子。
  博海不以为意,顺手又杀了一“兵”后,淡然道:“你安插在暗卫和戍城司中还有五枚棋子,位阶虽然不高,但都处于关键位置,现如今都拘禁在西河水底大牢内。”博海抬头欣慰的看了江央一眼,真挚感慨道,“为父观你这三年布局,心思缜密,手腕圆润,为父在你这个年纪时,也是万万不能做到的。”
  江央一张俏脸阴寒如冰,挥手将那“小卒”一横,于关键处落子。
  “将军!”
  ......
  博海着实楞了好半晌,仔细向棋盘望去时才发现,江央不知何时已经将一名不起眼的小卒暗渡到自己“王”棋腹地,而自己的“王”棋又偏偏被对方“王”棋锁死,不得动弹分毫,而自己空有一车、一象、两马,却因到处厮杀,回援不及,只能眼看着自己明明占尽优势,却输的莫名其妙。
  博海扔下棋子,哑然失笑了一阵,自己这女儿还真是处处有惊喜啊。
  但是这棋盘小道输了也就输了,游戏而已,抬头却看见小丫头对自己伸了伸手。
  “拿来!”
  那是女儿清冷的声音。
  博海起初听的是一头雾水,直到在王妃的眼神提醒下才最终想起来,摇头无奈的笑了笑,从怀中取出十两银子放到了江央的小手上。
  江央垫了垫手中的银子,似乎是在怀疑堂堂松赞亲王给出的银两分量不足,最终确定了斤两后才收入袖中,而后一言不发,端着棋盘一路“蹭蹭蹭”的跑远了。
  博海和祈丽王妃愣愣看着这一幕,被自家这古怪女儿弄得有些哭笑不得。随后两人颇为默契的对视了一眼,王妃敛去笑容,有些担忧的问道:“江央这次会不会是真生气了?”
  博海倒是微笑着摇了摇头,“她会想通的,再者说,父女之间哪有隔夜仇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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