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8 罪人


小说:三十难而立  作者:喵子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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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月后,当张伟走出了看守所大门,无比贪婪地呼吸着自由的空气时,他才真正明白自由是多么的可贵。
  忽然张伟看到了雪莉。
  雪莉正在不远处的路边,静静地看着他。
  张伟手一松,装着他随身物品的袋子掉落在地,然而他却毫无察觉,愣了几秒之后,随即他便朝着雪莉快步走了过去。
  只是……
  “啪!”
  迎接他的却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张伟下意识地捂住了脸,随即感觉到左脸上火辣辣地疼。
  然而他已经无法思考,只是愣愣地望着雪莉。
  “这就是你所谓的出去办事?”
  “这就是你所谓的处理完就立刻回来?”
  “这就是你所谓的没事?”
  “你个骗子……你个坏东西……你吓死我了……我不敢想象……没了你我怎么办啊……呜呜呜呜……”
  连珠炮似的咆哮过后,雪莉扑进了张伟的怀里泣不成声。
  张伟仰起头闭起眼睛默默流泪,此时他内心无比的内疚。
  只是觉得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也许让雪莉痛痛快快地发泄一通,才是此时最该做的。
  毕竟让雪莉担心了那么久……
  于是他紧紧地抱着雪莉,却默默不语地流泪。
  就这样不知过去了多久,可能是雪莉哭累了,哭声渐渐变成了抽咽。
  张伟这才轻抚着雪莉的后背,轻声安慰道:“亲爱的,你放心,这次真的没事了,所有的事情都过去了,我们以后可以安安心心地过日子了。”
  说完,他贪婪地深吸了几口雪莉头发上的香味,不自觉地露出了一抹微笑。
  是的,以后可以安安心心地过日子了……
  经历了一个月的磨难,终于所有的事情都算是有了一个了结。
  如今随着老胡和万总的认罪,两人担下了所有事,而张伟很幸运没有承担任何的罪责,从此以后,这个案子也再和他没有了任何的关系。
  当然,张伟觉得这主要归功于老胡和万总,两人从始至终都没让他深入地参与其中……还有就是所有人都很默契地,没有去提两次意外车祸的事情。
  ……
  可能是张伟安慰的话起了作用,怀里的雪莉停止了抽泣。
  忽然雪莉像是想起了什么,仰起头望向了张伟,同时她抬起了右手,轻轻地抚摸着张伟有些红肿的左脸。
  “你疼不疼?”雪莉心疼地问道,小手冰凉。
  张伟抬手握住了雪莉的右手,轻轻摇了摇头。
  “怎么可能不疼,都已经有些肿了……”
  张伟温柔地笑着道:“和你的心疼比起来,真的一点儿也不疼。”
  雪莉咬着唇,哭红的双目立刻又泛起了泪光。
  张伟见状,一阵心疼,忍不住再次把雪莉拥进了怀里,亲亲吻着雪莉的额头。
  “亲,不哭,我不疼,不骗你,真的不疼……”张伟喃喃的道。
  ……
  南京某看守所。
  傍晚放风时间。
  刚走出监舍来到操场的老胡,眯着眼微微仰起头,刚准备要享受扑面而来的清风时,眼角的余光突然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仔细的辨认之后,老胡内心一阵欣喜,急忙脱离狱友朝着那人走去。
  “万哥……”
  席地而坐的万总,茫然地抬起头,待看清穿着一声囚服的老胡时,顿时激动的道:“老胡!”
  看守所里出于安全方面的考虑,许多监舍都是岔开时间段放风的,因此老胡和万总关在看守所里一个月了,两人却从未遇到过一次。
  打过招呼后,两人看着对方一阵的沉默。以往见面寒暄的话,此时此地变得不合时宜,两人一下子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许久,还是老胡先开口道:“万哥,你瘦了。”
  万总扯着衣服给老胡看,同时笑着道“”“穿着这身制服,我如果还能胖了,那我的心得多大啊。”
  万总这一打趣,气氛一下子轻松了不少。
  “也是,”老胡笑着在万总身旁坐下,笑着道:“万哥,你说咱俩是不是得注定当一辈子的兄弟,当兵的时候咱俩就穿一样的制服,没想到脱了那层皮之后,都过了这么多年,居然又一起穿上了同样的制服,万哥你说这是不是也算是咱俩的一种缘分?”
  “你呀,”万总顿时被逗乐了,笑着道:“这特么算是屁的缘分。”
  老胡哈哈笑着伸手道:“狱友,你好,我叫胡拥军,目前已批准逮捕,还未宣判。”
  “免贵姓万,单名一个兵字,狱友很高兴认识你。”
  万总笑着摇了摇头,伸手和老胡握了握,随后两人握着手哈哈大笑了起来,只是两人眼中不约而同地闪起了泪光,随后又是不约而同的一声叹息。
  两人年轻时在部队刚认识时,也是这么打招呼的。那时的老胡还是个新兵蛋子,而万总当时是他的上级。
  这一幕与当初何其的相似,都穿着同样的制服,也都没有佩戴肩章。不同的是,那时是战友,而如今却成了狱友……
  “万哥,你还好吧,没受人欺负吧?”
  “我倒是想啊……”万总苦笑道:“我一个人住,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你几个人?”
  老胡伸出四根手指:“四人间,可比不过万哥您的单间好啊,你是不知道,我有一个舍友总喜欢半夜拉屎,那个臭啊。”
  老胡一想到当时的情景,忍不住抬手在鼻子前扇了扇。
  万总哈哈笑着拍了拍老胡的肩膀:“我俩都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等过几天判决书下来了,就再没这么好的待遇了。”
  老胡:“万哥,你觉得我们会被判多久?”
  万总想了想:“你我差不多五年起步吧……”
  “要这么久啊……”老胡有些失落的道:“到时候我那小子肯定不认识我了……”
  “你放心,五年很快的,晓玲会教好孩子的。”
  万总轻轻拍了拍老胡的肩膀以示安慰,随即也想起了总爱粘着他的欣总,不由地有些担忧的道:“也不知道小欣现在怎么样了?这次我把她骗出去,以她的性子,她一定在心里恨死我了。”
  老胡安慰道:“您放心,五年说久也不久,很快就过去了……欣总说过非你不嫁,我相信她一定会等着您出去的那一天。”
  万总轻笑着摇了摇头:“我有什么资格让她等我,五年啊,一个人还能有几个五年,是我耽误了她……”
  良久的沉默。
  忽然一只麻雀落在了高墙上,“唧唧”叫了两声,展翅飞走,渐渐消失在被夕阳染成金黄色的天空中。
  望着麻雀消失的方向,万总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开口道:“我希望小欣永远像那只小鸟一样,永远不会被关进笼子里,为此我会不惜代价!老胡,你懂吗?”
  ……
  出租车上,张伟搂着雪莉坐在后排,只是这一刻的张伟心慌得厉害。
  “亲爱的,我们不是直接回家吗?怎么要去机场?”
  这已经是张伟上车后,第三次问出同样的问题了。
  之前的两次问话,雪莉都是以沉默和眼泪回应了他,这使得张伟很是不安。在他被拘押的这段时间里,一定发生了什么。
  “david……你要冷静一些……我怕我告诉你……你,你会接受不了……”
  雪莉犹犹豫豫地,貌似还没有下定决心。
  听雪莉这么一说,张伟已经可以确定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不过他却强忍着心里的不安,反而笑着打趣道:“亲,你可别告诉我,你已经移情别恋,准备带我去机场,见证你和别的男人远走高飞吧?”
  雪莉又不说话了,只是一个劲地流眼泪。
  张伟心里一凉。
  不会是真的被他说中了吧?!
  难怪雪莉会随身带着两个行李箱,显然是已经提前收拾好了东西,这是来和他最后摊牌……
  心,疼的厉害,感觉被扎了一刀,并且还在不停地搅啊搅。
  张伟闭眼深吸了一口气,收回了搂着雪莉的胳膊。
  “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啊!什么?”走神中的雪莉突然被惊醒过来,茫然地望向了张伟。
  然而已经将事情想偏了的张伟,眼中只看到了“做贼心虚”四个字。
  “我是问你什么时候跟别人好上的!”张伟歇斯底里地吼道。
  “啪!”
  回应他的是雪莉的一记耳光,以及泪水都遮掩不住的愤怒目光。
  张伟愣愣地望着雪莉。
  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一个动作,一个眼神,都无比的了解,这一耳光已经足够让张伟意识到,他想错了。
  同样的,雪莉仿佛也明白了过来,眼中的愤怒渐渐消失,眼泪却依旧流个不停。
  “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十多分钟后,出租车在南京禄口机场的候机楼前停了下来。
  出租车师傅从后视镜里看了后排的两人一眼后,叹了口气开门下车,然后帮忙将后备箱里的行李拎出来后,这才回到出租车旁,将后排的车门打开。
  “小兄弟,家里的老人还等着见你最后一面,别再耽搁了……”
  一路上,出租车师傅已经从小两口的谈话中,听明白了他们家里发生了什么,此时心里也很是同情。
  张伟恍然惊醒,颤抖着嘴唇看向了出租车师傅,最后只是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
  随后在下车的时候,脚下一软险些摔倒,幸好被眼疾手快的出租车师傅一把扶住。
  “小兄弟,”出租车师傅劝慰道:“坚强一点。”
  雪莉此时也下了车,擦了擦眼泪,赶忙搀扶住张伟,然后向出租车师傅感激地道了声谢。
  坚强……现实就像是位孜孜不倦的老师,总是不停地去教会一个人学会坚强。
  两个多小时的飞机,三个多小时的火车,加上中转的时间,也不过是短短的八个多小时,就已经让张伟不得不学会变得坚强。
  只是,学会变得坚强,并不代表他真正就坚强了。当张伟赶到医院,见到病床上带着呼吸器的母亲时,那一刻他脑子里只有一片空白……
  他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趟在那里的会是他的母亲。
  病床上张伟的母亲,此时可能是听到了病房门口的动静,用力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隙,想要看清楚进来的人是谁。
  “是儿子回来了。”守在病床边的张伟父亲,立刻明白老伴的心思。
  能坚持到现在,就是为了能与大儿子见上这最后一面。
  话音刚落,只见张伟的母亲突然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立刻挣扎着朝着张伟的方向,抬起了手臂。
  “妈……是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张伟立刻就冲了过去,跪在了病床边,握住了母亲的手,入手冰冷。
  他立即将母亲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摩挲着,却依旧感觉不到母亲手掌的温度。
  “您……您怎么了……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吗……”
  “唉……”张伟的父亲长叹了一声:“你妈有话想和你说。”
  说完,起身让出了床头的位置。
  张伟赶忙向前跪行了几步来到了床头,只见母亲嘴唇微动,于是赶忙又将耳朵凑近了母亲的嘴边。
  “儿……子,你……没……犯法……吧……”
  张伟如遭雷击,泪水泉涌而出。
  “妈……您放心,儿子没犯法,儿子没事……儿子没事……”
  这一刻,张伟无比痛恨自己,然而已经于事无补。
  听了儿子的话,张伟的母亲微微翘起了嘴角。
  “好……好……妈……放心……了……”
  ……
  当夜,张伟的母亲走了,张伟也在病床前跪了一夜,执拗地像块石头一样,谁也劝不动他。
  天亮后,弟弟告诉他可以带母亲回家了,张伟这才像是回了魂儿,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随后他将母亲的遗体背回了家。
  之后,从整理遗容,一直到入殓装棺,张伟一直默不作声地跪在一旁看着。
  父亲、弟弟、雪莉都来劝过他,而他依旧是一句话也不说,倔强地跪着,最后终于体力不支瘫倒在地。
  等到张伟醒来,已经是当天晚上。
  家里多了许多的人,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他只觉得嘈杂的厉害。
  雪莉见到张伟醒来,立刻去厨房里端来了一碗粥。
  “david,先吃一点东西,你已经一天一夜没吃没喝了。”
  看着雪莉憔悴的面容,张伟不忍心驳了她的好意,听话地接过了粥碗。
  小米粥还是温的,显然是特意给他温着的。
  张伟胡乱地喝了两口,突然想到了母亲,立刻眼睛就又红了起来。
  “妈……事情安顿的怎么样了?”
  “妈已经移到了灵堂,晚上我陪你给妈守灵。”
  张伟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此刻的他已经从悲痛中恢复了些理智,有些担心雪莉的身体会吃不消,但看到雪莉坚定的眼神,也就没再出言拒绝。
  刚过了立夏,气温已经比初春时暖和了许多,但北方的深夜里依旧很冷。
  灵堂是搭在张伟家的院子里,张伟跪坐在灵前,不时地在火盆里烧上一把纸钱。
  雪莉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本《地藏经》,倚在张伟的身边小声地念诵着。
  一阵寒风吹过,灵堂外的花圈哗啦啦的响,灵堂内的烛火也跟着摇晃了起来。
  雪莉下意识你往张伟身上靠了靠,等到重新安静了下来,才又继续读起了经书。
  又过了一会儿,可能是有些累了,雪莉停了下来,皱起眉头,抬手揉起了鬓角的太阳穴。
  “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张伟关心的问道。
  “嗯。”
  雪莉道:“有点儿头疼,可能是这两天没休息好。”
  张伟有些心疼的道:“要不你还是回屋休息吧,没必要陪着我。”
  雪莉摇了摇头:“我一个人会很害怕的。”
  张伟这才想起雪莉胆子很小。
  这么多年来,雪莉没少向他提到过,她最害怕见到别人家办丧事,尤其是见到灵棚棺木什么的。
  在雪莉读初中、高中的那个年代,她家是住在小巷子里的平房,巷子很长,又窄又黑,还没有路灯。
  并且但凡附近有人家办丧事,都会占用巷子宽敞的地方搭建灵棚。
  而下了晚自习的雪莉,走在漆黑的小巷子里已经很害怕了,还不可避免地往往都要从灵棚、棺木前经过,这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绝对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
  因此那个年代的经历给她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甚至在两人结婚后,雪莉还和张伟说过很多次,希望张伟能活得比她久,这样她就不需要在痛苦的时候还要面对心理上的恐惧了。
  这跟亲疏远近、感情深浅无关,是一个人很难克服的心理障碍。
  而此刻张伟看到陪在他身边的雪莉,心里既感动又内疚。
  夜越来越深,也越来越冷,风也越来越大。
  张伟的父亲来到了灵堂,送来的两件棉衣。
  “夜里冷,你们俩把棉衣披上。”
  张伟接过了棉衣,先给雪莉披上,随即见到父亲只穿着单衣,于是将剩下的一件棉衣递向了父亲。
  “爸,我不冷,你披着吧,别着凉了。”
  张伟的父亲没有接,有些感慨的道:“我记得家里应该还有一件更厚一点的,是去年过年的时候你妈给我买的,也不知道被你妈放到哪儿了,我找了半天也没找到。”
  张伟听着心里也有些难受,母亲在的时候,家里的大小东西都是母亲收拾整理的。
  说着话,张伟的父亲也在灵前跪了下来,取过一沓纸钱,一张一张地放进火盆里烧着。
  张伟将棉衣给父亲披上,他父亲停下了动作看向了他。
  “儿子,你也想开一点,这人老了就得信命,我以为……”说着,张伟的父亲鼻子抽了抽,红着眼眶道:“我以为,我会比你妈先走,可没想到……没想到最后还是你妈走在了我的前面……”
  张伟听着鼻子一酸:“爸,都怪我,要不是我,妈也不会替我担惊受怕,最后出了事……”
  张伟已经认定了自己是害死母亲的罪魁祸首,在去往机场的出租车上,他从雪莉口中得知母亲出事的那一刻,他就已经给自己打上了“凶手”的标签。
  然后是无尽后悔、自责,恨不得大耳光子抽死自己,同时他也恨透了自己的无能和自以为是。
  要不是他自认为筹划好了一切,要不是他心大的认为,只要他主动去上缴了老胡交给他的那两百万现金,最多不过是再被留下几天说明白问题,这就相当于是出差一样,办完事很快就会回来了。
  然而他却忽略了细节,忽略了去研究该死的流程……
  拘留一个人是要通知家属的,而因为他又瞒着雪莉,使得警方第一时间没有联系上雪莉,将拘留通知书给到了他的母亲。
  他的母亲在什么都不了解的情况下,得知儿子牵扯进了商业大案中,无异于晴天霹雳。
  再后来,就在他被拘留的期间发生了意外,他的母亲在火车站突然晕倒,从台阶上滚了下去……
  所以,在张伟得知事情的经过的那时起,他的心里就一直有个声音在告诉他,是他害了自己的母亲。
  “儿子,你不用什么事情都往自己的身上担,你妈的事情不怪你,没有你的事情,她自己也已经想不开了……”
  张伟的父亲叹了口气,将手里拿着的一沓纸钱全都放入了火盆,接着又拿着火棍拨弄着将那沓纸钱弄散,很快一沓纸钱就烧成了灰烬。
  烧完了纸钱,张伟的父亲站了起来,走到棺材前望着躺在里面的老伴道:“你呀,活着的时候不停劝,如今好了,你什么都不用再愁喽……”
  张伟还沉浸在自责和悲痛中,父亲说的话他也没注意去听。
  不过陪在他身边的雪莉却听的清清楚楚,立刻便觉得张伟母亲的离去还有隐情。有心问个究竟,可看到悲痛中的父子二人,雪莉还是忍住了没问。
  张伟的父亲在他母亲的棺材前站了一会,来到张伟身边,脱下棉衣披在了张伟身上。
  “爸回去了,后半夜你弟弟来接替你,你两口子回来都没好好休息过,后面有好几天,别累坏了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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