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五章、入伙

　　陆道一坐在书桌前，双手捧着保温杯，可里面枸杞菊花茶早已温凉。
　　书桌上是空白的崭新信笺，一只钢笔搭在旁边，编辑部让他为新书写序言和后记，可他完全没有动笔的意思。或许是最近事情太多，又或许是种种意外触及太多往事，让整个人都陷入伤春悲秋中。
　　年纪越大，越喜欢怀念从前，以前陆道一不懂，直到身体开始苍老后，才有切身体会。
　　他伸手拿起被放在旁边织锦盒子上的黑色墨棒，来回把玩，最后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枉生石啊”
　　这小小的墨棒，他印象深刻。
　　当年的往事，他大多与妻子都交流过，隐瞒很少。
　　有关枉生石的事，是为数不多一件，他没有说真话至少没有完全说真话的事情。
　　笔墨纸砚所代表的轮回四柱，除了对应冥界四位最高阶的掌权者之外，每一个都有更深层的含义，就比如“奈何桥”。
　　不管什么桥，一定有两头。“奈”与“何”就是桥的这头与桥的那头。奈落为渊，指无法脱离的境地，也可指冥界；何，左人右可，代表活着的人可以通过它去往冥界，此桥为界，斩断生死，开始新的一个轮回。注
　　因此“奈何桥”代表着冥界与现世最重要的通路，所谓八家祭祖，除了瓜分八家利用奈何桥摄取的超凡之力，也可以反过来献祭，打开这道两界之桥。
　　枉生石与奈何桥不同，它只有一个意思——“生命虚假”，即生命是无意义的、虚假的。
　　它代表背后冥界四柱之一“守墓官”本身的意志，祂认为现世就是一个巨大的墓穴，生即是死，二者并无区别。
　　当年，他差一点遭遇的阎魔灭世，也可以说成阎魔创生，因为生死的界限在这个概念中是模糊的，灭世与创生对“守墓官”并无区别，可对普通人就不一定了。
　　其中的哲学或宗教意义是否值得讨论不是陆道一关心的重点，重点在于作用。
　　枉生石等于一道巨大的转换器，将生与死的界限模糊，把人类转化成一种特殊的“阿修罗”状态。
　　阿修罗不算生物，自然没有死亡一说，但阿修罗也不算死物，因为灵魂、**、意志三位一体仍然存在，在被称作阎魔大王的“守墓官”眼中，他们是最好的战争工具。
　　不过这么多年，陆道一早就养成坚定的唯物史观。
　　在他眼里，不管人类还是其他生物，从他们捏碎枉生石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在慢慢失去作为活人的本质。
　　不是所有人，都能有他那么幸运。
　　陆岩捏碎了枉生石。
　　当着所有人的面，坚硬的石柱化作液体，沿着他皮肤纹理，钻进每一个毛孔。
　　无形的气浪从他周边外推，脚下地板也绽出裂痕，就像武侠小说中，绝世高手突破到更高手的境界。
　　压迫感让不少人都退了半步。
　　陆岩变得更高了，身高接近两米，四肢细长，肌肉虬结看起来饱有膂力，腰则稍微弯曲，就像魔幻游戏中的巨魔。
　　在场众人哪见识过这种阵仗，保镖阿福、保安老许、保姆刘妈这吉祥三保使用枉生石后也不过是皮肤变黑，身体可不会发生那么大改变。
　　此时此刻，叶二爷似乎察觉到气氛有点不对，朗声喊道：“陆世侄，够了，解除枉生石吧。”
　　陆岩不理不睬。
　　叶二爷呼唤无果，立马转头朝露露问道：“使者大人陆世侄在做什么？”
　　“呵呵，不必担心。”
　　露露表面不为所动，心里却在打鼓。
　　‘不会有事吧’
　　‘爸爸没告诉我会发生这种情况’
　　‘我该怎么办’
　　被她认为全知全能的陆弥也惊掉下巴，一阵茫然。
　　屏幕中，陆岩的血条已经消失了。
　　不是归零，而是原本血条所在的左上角现在空无一物，不知道还以为是游戏bug。
　　整个画面背景是灰白两色，而周围一圈的人则又红色的轮廓，胸口位置变成跳动的红点，似乎只要他按下攻击键，陆岩就能冲过去把他们心脏掏出来。
　　修罗之心buff的持续时间是na，代表持续时间为无限，就连原本持续时间同为无限的debuff，也被蛮横的顶替了，小金鱼的庇佑则显示“不生效”三个字。
　　怎么看都有一种要完犊子的既视感。
　　这种buff虽然增幅强力，但一看就知道是双刃剑，甚至弊大于利。以前陆弥玩org网游时，就遇到过一些boss有类似技能，给角色一个增加伤害，减少cd的buff，只是当buff层数被叠到一定数值，就会造成巨额伤害，直接秒杀角色造成团队减员。
　　此刻的毫无疑问也是同类型，但只有一个细微不同。
　　——持续时间无限。
　　这就代表着，陆岩没办法变回原来的样子，也没办法脱离这个buff的影响。
　　带着这样一个buff，游戏还怎么进行下去？
　　为毛陆岩使用枉生石的结果和其他人就是不一样，果然游戏外带进去的玩意就是不靠谱。
　　打开事件簿，事件已经查看不了，只剩下血红满页的“杀杀杀杀杀”；打开物品栏，所有东西都显示为黑色的不可用状态；再准备切换“奈何桥”的职业，结果也提示失败。
　　恐怕唯一的好消息就是，陆岩依旧受他手柄操作，没有失控。
　　叶二爷遣散周围大部分保安：“使者大人，我们现在该如何处置？”
　　‘我怎么知道’
　　露露头上冒出气泡，但嘴上还是硬着头皮演戏，发出了疯狂且激动的声音：
　　“有趣有趣有趣呵呵呵呵，实在太有趣了。”
　　她旁边的叶二爷和彭诺头皮发麻，面面相觑。
　　“你们不用管他，他和君上的契合度远超一般，现在”露露学着旧日之主老卢的笑法，咧嘴一笑：“是他的机缘。”
　　“机缘”
　　叶彭两人都沉默了，眼神与其说羡慕，不如说怜悯，看来他们也知道，阎魔大王的“机缘”不是什么好东西。
　　游戏外陆弥抹了把汗，演的好露露，但毫无意义。
　　读档暂时不在考虑范围之内，这种状态的陆岩不过样子怪了点、无法正常交流，还没有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作为资深玩家与重度网文读者，他知道意外的逆转必然会伴有相关剧情，同时也伴随着更好的奖励。
　　他操作陆岩稍微逛了一圈，然后发现灰白的屏幕中有一缕流动的红色血线，偶尔会出现在陆岩的视野中多次确认后，发现血线沿着路径指向叶园北边前厅之后，也就是家主所在的正厢房，那片区域，还没有被他探索过。
　　于是陆岩迈开步子，径直朝正厢房走去，露露和叶彭二人很快跟上。
　　才踏过前厅的门槛，就看见红木包着铜皮，就像单杠一样的架子，撑在正厢房中间，一左一右分别有两个火盆，烧着某种怪异的熏香。
　　吸引陆岩的红色血线，就从架子上传来。
　　“这是什么？”
　　没等陆弥疑惑，露露就已经主动提问。
　　彭诺面露难色，挠了挠头：“这个”
　　叶二爷把手搭在他肩膀上，摇了摇头，然后解释道：“使者大人，这是吾等隐世八家祭祖标记的祭品。本意是为祭‘奈何桥’，现在只等找到命定之人，待到祭祖时，即可以此祭枉生石，恭迎阎君大人降世。”
　　原来如此，屏幕外陆弥点了点头，在灰白的屏幕中，陆岩视角看起来架子中间并非空无一物，而是有一只幽灵怪，奄奄一息。熏香的薄烟就像绳索牢牢将它绑住，红色血线就是由它散发。
　　原来叶二爷口中“祭品已经标记”就是这个意思。
　　不过
　　幽灵怪似乎并不属于八家奈何桥中的任何一个，它又是从何而来？
　　陆弥操纵陆岩伸手探向幽灵怪的胸口，这一举动很快让叶彭二人紧张起来，叶二爷一马当先想要阻拦陆岩，却被露露抬手拦住。
　　“使者大人，祭品不容有失，此祭品为阴，命定之人为阳，阴阳交汇才能打开两界之路。”
　　“聒噪。”
　　露露手心一捏，阴影的帷幕就像海浪从叶二爷脚下涌起，瞬间淹没他将他推出了正厢房，再出现时，脖子上已经有一圈细密的血线，只差一点就能割破他的喉咙。
　　这等手段一下子震慑的两人，只得眼睁睁看陆岩用手穿过祭品架，虚空一捏。
　　在陆岩的视野中，幽灵怪一声哀嚎，瞬间干瘪。
　　紧接着无形的风荡开香薰，有关祭品幽灵怪的全部顷刻被陆岩吸入身体。
　　游戏有新提示，自动弹出职业切换的界面，“铸剑师”和“武术师”两个选项后面，都出现一闪一闪的加号。
　　————
　　陆弥有些茫然，为什么使用枉生石后能看见“祭品”散发的血线？为什么吸收祭品后奈何桥能得到强化？“祭品”的本质究竟是什么？
　　他望向叶彭二人，他们是祭祖的筹备者，肯定知道真相。
　　不过现在两个强化中要选一个。
　　陆弥选了1，铸剑师。
　　因为的描述中有一句“净化污秽之力”，而枉生石带来的“修罗之心”buff又有一个很明显的污秽之力标识。
　　这就是很经典的隐性剧情选项，在游戏中先给出一个难题，然后用看似不相关的后续剧情提供解决方法。
　　选项是不强制的，玩家可以老老实实选择解决难题选项，也可以选择其他。
　　就比如现在，净化污秽之力的方法肯定不止一个，若陆岩有其他净化的办法，完全可以选择武术师。
　　系统提示强化完成，陆弥操纵陆岩拔出柳叶刀朝自己砍去，修罗之心buff消失，屏幕中灰白背景转瞬恢复色彩，他整个人也变回普通的样子貌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啪嗒”
　　枉生石掉在地上。
　　露露脑子也是一头雾水，完全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还是反应极快打好了忽悠的腹稿。
　　“很好，告诉我你的名字，人类。”
　　“陆岩，我叫陆岩。”
　　陆岩收刀回鞘，顺从的回答。
　　“我记住了。”
　　露露邪魅一笑，多余的话一句也没说转身就走，当她踏入阴影，整个人就融入其中消失不见。
　　这姿态，拿捏完美极了。
　　最难揣摩的人设，就是喜怒无常、暴虐疯狂。这种人没有既定的行为方式，做出什么事情都有可能，露露将这个形象塑造很好。
　　叶彭二人都是家主，都是年纪不小的老油子了。
　　说多错多，露露做的事情越多，越容易被看透，干脆行事随心所欲，同时减少接触，只在必要的时候出场。
　　在场的三人就目送“使者”远去，各有心思，但很快都换上虚伪的和善笑容。
　　“哈哈哈哈，看到世侄没事，老彭我也就放心了，刚才的小误会世侄不会怪罪世叔我们吧？”
　　彭诺热情洋溢走上来，抓住他手臂，还拍了拍他肩膀。
　　陆岩刚从枉生石的修罗状态中解脱，没搞清状况，不过也清楚，他们现在是“自己人”了。
　　“彭世叔说笑，两位世叔都只是做该做的事而已，小侄鲁莽差点酿成大祸，世叔不要怪罪才对。”
　　“哪里哪里，从今天开始，咱们就是自己人了。”
　　彭诺与陆岩一副相见恨晚的样子，哪里还有刚才图穷匕见时的凶恶。
　　叶二爷望着露露离开的方向，过了一会才收回。
　　他叹了口气：“世侄，对不住了。”
　　“世叔不怪罪就好。”
　　陆岩回答。
　　叶二爷摇摇头：“阎君使者来意不明，恐怕是否与我等齐心还另两说，现在祭祖祭品消散，虽是意外，但我们三家也抽不出人手重新收集，此事既因世侄而起，理应由世侄解决。”
　　陆弥听懂了，叶二爷要陆岩交投名状。
　　他们不信任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阎君使者”，也不信任半路上车的陆岩。
　　“二爷说的有道理。”
　　陆岩点头称是：“那此事就交给我吧。”
　　不管是相互利用还是投名状入伙考核，起码现在不用撕破脸皮，这段剧情算是渡过去了，陆弥松了口气。
　　“人有魂、灵、身三重，所谓祭品，即是生人的魂，如何收集阿福会教你。”
　　屏幕外陆弥一愣，这番说法怎么有点耳熟？
　　“魂、灵、身”，不就是灵魂、意识、**么？魂指灵魂，用灵魂当做祭品怎么也有点熟悉？
　　叶二爷转身离开：“望世侄珍重。”
　　彭诺拍了拍陆岩的肩膀：“世侄我与你一见如故，现在同为阎君麾下，不如结成忘年交如何？”
　　糟老头子你坏得很！
　　陆岩笑了：“求之不得！彭世叔。”
　　“嘿，那就这么定了，老彭我回去准备准备，今晚咱们好好喝一杯。”
　　彭诺半字没提祭品，与陆岩告别追着叶二爷而去了，现场就只留下陆岩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