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自杀传染

　　一个男人走到我旁边坐下。他大概四十出头，人很高，仪表堂堂，穿着黄绿色的旧军装，手里拎着一个酒瓶还是以前那种行军瓶，全身收拾的干干净净，还是他面无表情的坐着，直视前方。
　　耳边想起了地铁驶来的声音，
　　那个男人忽然抬起头看了看天花板，然后把头低下，接着转向我，几乎与我面对面，我可以清楚的看到他的眼睛，他的眼神似乎很茫然，他在看什么？我回头看看，没有什么，后面只有自动扶梯。我再回过头来，却看到他站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径直向前面走去。
　　地铁即将进站。
　　“危险！”我站了起来。
　　他无动于衷，竟然真的跳下了站台。
　　列车进站了。
　　紧急制动已经来不及了。一阵巨大声响刺耳响起，我仿佛听到了人的骨头被压碎的声音。地铁以其巨大的惯性碾过了这段轨道，最后几乎和往常一样地停下来。
　　在这瞬间我的表情难看到了极点，好像被列车碾死的人就是我。我抬起头，什么都看不见，我用力揉了揉眼睛，我的眼睛没问题。
　　他看见了什么？
　　我想到了阿扎，想到了那天晚上的阿扎，我走出车站颤抖的骑上自行车，似乎有什么指引着一样，我迫切的想要离开这个地铁站。医院还是那个样子，我与每个穿病服的人擦肩而过，最终，停在了这个床位前，沉默。
　　和阿扎同一个屋子只有这个老人。
　　我看着他，老人无声的笑了。那张濒临死亡的脸因而扭曲了人的模样。那是无形的概念寄宿的躯壳。
　　“我知道，你是这个小孩的朋友，我们见过”老人手心向下挥了挥手，示意我坐下。但我并没有坐下。
　　“无论白天还是夜晚，那张脸都如影随形的纠缠着我，不停的对我说，砍他的头，我命令你杀了他。即使战争结束了，魔鬼依然没有死，他的诅咒也持续着。所以，我为了摆脱诅咒，我开始寻找魔鬼。我拼命寻找，最后终于找到了。经过了二十五年，我终于找到了。”老人呜咽着。
　　“魔鬼的孩子也是魔鬼。无论长得再怎么人模人样，一旦撕下外皮，就会露出狰狞的面目。”
　　“你说魔鬼是谁。”
　　“快告诉我你们最后一次见面时，那个男孩的表情，只有你是第一个见到他刚跳的表情！”老人抓住我的手臂声音沙哑，我几乎听不到。
　　我坐在椅子上，将嘴巴贴到他的耳朵旁，问：“所以，你就杀了他吗？”
　　老人毫不犹豫甚至有点得意洋洋得说：“不能说是杀死，只能说是击败，你知道桃太郎吗，他不是也曾经击败魔鬼吗？”
　　我知道，桃太郎把喝醉的魔鬼推下了月台。但是……
　　“你这样做，你的爸妈也会心寒的吧。”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沉的下这口气
　　老人听到这话阴阳怪气的笑着又冷了下来“父亲是军人，战争结束后，他对我格外严格，那天，他出门时说，要和以前的老朋友一起喝酒。后来喝了不少，回家在电车月台上失足滑落，被进站的电车撞了。嗯，已经三十年了。”
　　“我会报警”我咬牙，握紧了双拳。
　　“没有人看到，没人会知道真相，谁也不会相信你，你本来就是毫无用处的废物。”老人，很自信。
　　我不知道阿扎的爷爷或者太爷爷到底做了什么，但是，如果现在有一面镜子，老人应该可以从中看到他始终在寻找的那张脸。
　　用令人难以置信的强大力量握着我的手，忽然松开了。
　　“老家伙，你的脸才是魔鬼，去和你的魔鬼一起去死吧”
　　我转身离开，气的全身发抖。
　　“骗人！”背后传来声嘶力竭的喊声。我不予理会，走出了病房。
　　我和从走廊奔向病房的护士擦身而过。
　　我脑子里很乱，发生了太多我不能接受的事情，小心脏消失不见，阿扎出事还有我看到的那些事，还有，我有的时候似乎不太像我了。
　　“我有话想跟老师说……”
　　“现在，在这里？”老师问到。
　　我点点头。一开始还不知道该如何说起比较好……心中存在着某种疑惑，最后鼓起勇气试着把自己的感觉告诉老师。
　　“我觉得只有我老是惹老师生气……”
　　然后把每天几乎痛苦的让我难以忍受的感觉告诉老师。我希望获得跟大家一样的待遇，不奢求老师绝对不能生气，只是希望老师在我做了不该做的事情才发怒。实在没办法当着老师的面把之前想到的事全部说出来，虽然有点支支吾吾的，但大致上还是将想说的话都说了，老师摆出一副认真听我说话的样子，好几次附和我的话，就像学生找老师商量时老师仔细聆听的姿态。当我说完时，他皱起了眉头，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老师微微讲身体蹲低，把手放在我的肩头上。
　　“也就是说，你是希望我不只是骂你，要连大家一起骂？”
　　一开始我搞不懂老师的意思。当我理解他的话时，心中一盏希望之灯就像被关了开关，瞬间封闭于绝望的黑暗当中
　　“你认为只有你惹老师生气是不公平的的事情？”
　　不是的……我摇着头快哭出来，很想甩开老师放在我肩膀上的手逃开，但是他的手指头不让我逃跑似的深深掐进我的肩头。我害怕自己的骨头可能会被他压碎了，惊恐地抬头看着老师的脸。老师一脸无辜，一副正在温柔地开导我的表情。他看周围的走廊没有其他人，便一把抓住我的肩膀，走进不远出的物理教室。不祥的预感让我不想跟着，但是老师却强迫我进去。物理教室没有人，只有傍晚的落日余晖。教室里整齐地摆放了几张安放有瓦斯燃烧器的桌子，墙上挂着一些优秀学生于去年暑假所拍摄的照片——那是蝉从蛹羽化蜕变的瞬间。
　　走进教室老师立刻锁上了门，我以为老师又要骂我，两腿不停的发抖。可是又觉得被老师发现我心中的恐惧是一件很羞耻的事情，于是整张脸都涨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