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节 卢安的最后一日（四）

　　剑长半身有余，通体乌黑，隐泛幽蓝，原本不过是把帝国中层军官的标配制式，和主人一同辗转于无数战场，又历经数位名家锤炼，即使藏锋数年不出，依旧肃杀凛冽，寒光四射，不失为一把难得的利器。
　　虽说谈不上害怕，但被明晃晃的剑锋居高临下指着鼻尖，总归不是什么让人快意的事情，尤其是这双眼睛，惬意地闭上显得不太礼貌，瞪大了来，又会被剑刃上冰冷的煞气刺得生疼，只好半开半阖地眯着，配上格雷自身迎风便倒的孱弱模样，在旁人眼中，反倒是显得愈发的不以为意，宛若不将对手放在眼里。
　　“哼！”流连市井之中数年，和三教九流打久了交道，军伍时残留下的脾性也早被消磨得圆滑上不少，身后两个撑场面的魁梧随从虽说有所意动，但也俱都被收回大剑的他一横阻拦下来。
　　格雷的性子看似淡然实则执拗，共事数年的他再是熟悉不过，想要靠武力威吓之流的粗暴手段先声夺人，本就落了下乘，可胸中这口恶气，实在是不吐不快。
　　毕竟，单单几十个手脚麻利的打手也就算了，连跟随他从军队中退伍，可谓是生死之交的同袍也折损了数人，更甚者，悉心培养，原本视作衣钵传人的阿尔隆也在事后不知所踪。
　　表面上，他依旧是雷厉风行的道上大佬，一手将混乱的局势在三两天内压服，舞台后，他却是心中惴惴，不知该何去何从。而一切的一切，全被瑞克归咎于，身为计划全权负责人，却始终对其避而不见的格雷身上。
　　“无论如何，我想要个交待！”听闻格雷今日就要离开卢安，再也按捺不住的瑞克，还是选择了最为粗暴的方式，强行闯入了他人的会场。
　　“要个交待？”安然落座，把玩着杯盏的格雷依旧没有正视瑞克咄咄逼人的目光，反倒是皱着眉头扫了眼如同泥塑木像般，在主位上笑吟吟一言不发的基尔巴特，“要个交待倒是无妨，只是，我原本以为都过了那么多天，你应该能自己醒悟，或者，至少该会有人告诉你。即便，是在我动用了点手段的情况下。”
　　瑞克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烈，就好似被一手牢牢地攥住心脏，又粗暴不堪地拨开，重现深处一幕幕不愿回忆的往事，譬如他在军中最绝望的一场战斗，层层敌军团团包围，弹尽粮绝，连各式通讯手段也被对方一一切断，奋战十数日不见援军，最终……
　　是了，他真正恐惧的，不是失败后的无所适从，而是那份压抑的寂静，以及之后隐隐露出峥嵘一角的可怖末路。
　　“简单来说，现在的我，已经在两天前就以叛国罪论处，被老头子亲手在情报局除名，嘛，虽说好像迟迟没有被列入内部通缉名单，想必早晚也是笃定的事情。”格雷举起手中的清茶朝着阳台外的天空遥遥致意，任由微凉的茶水汇成一席银练，涓流而下，在华贵的绒毯上胡乱涂鸦，“就是不知道，以我的威胁程度，能不能有幸被列入rankIII，或者自负一点，和原先的剑圣一样，给个IV如何，你说呢，克蕾雅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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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摇摇荡荡的号子中苏醒，在晃晃悠悠的船歌里睡去，枕上硬邦邦的小木头，和衣卧着吱呀作响的磕人吊床，心思不定地仰望阁楼屋顶的缝隙里，那零零散散星空的变幻莫测——栖身寻常渔家的闲暇，对于冷冰冰的军旅时光之余来说，或许也算是不错的调剂。
　　这是一处，连里恩和格雷都不曾知晓，由利贝尔情报网首任创立者雷克特遗留下来的隐秘藏身之地。原本如此的地点，在利贝尔有整整三四十个。
　　只不过，“太过优秀的后辈，还真是让人苦恼，尤其，还是站在自己对立面的时候。”红发青年苦笑着自嘲道。区区不到两年的时间，地图上的红点整整缩水了百分之八十，至于卢安，唯一可以确信无误的，也只余下了克蕾雅这些日子所借住的，最不起眼的一家。
　　“大姐姐，要走了吗？”睡眼懵懂的小女孩，披着明显不合身的宽大睡衣，怯生生地拦在门前——被别招募成为帝国密探，虽说拯救了这个因为贫困潦倒即将崩溃的家庭，但同时，也使得本就失去母亲的女孩，连父爱也被剥夺至所剩无几。以至于，寂寞的女孩，竟会将亦母亦姐的情思，全数寄托于一个相处不到一周的陌生人身上。
　　大大的眼额，小小的口鼻，还带着婴儿卷的麦色头发，泛着奶香的滑腻肌肤，可怜而柔弱，不谙世事的自闭幼女，米里亚姆的活泼开朗，格雷的少年老成，在她的身上都找不到一丝影子。
　　但至少，他们还是有着一个共同的特点——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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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暴乱之夜，身处港湾区边缘的此地同样也被波及，各方默契下，最初还算勉强的秩序，因为死神肆意展露的獠牙而崩溃。其中，就有一名年轻的帮会成员，在目睹十数名同伴的性命，被漆黑的丝线玩弄似得收割后，惊恐地背身而逃，大吼大叫着破门而入，朝孤身一人的女孩高高举起凶器。
　　千钧一发赶回的克蕾雅，也只不过堪堪来得及将暴徒一枪击倒，飞溅而出的血液，顺着女孩娇小的身躯流淌而下，染红了她的发丝，她的睡衣，她最最喜欢的娃娃。
　　安安静静，不哭也不闹，在克蕾雅处理现场的短短十几分钟内，女孩将藏好衣服，洗去血渍，换上一套无二的干净衣饰。随后，紧紧地抱住了克蕾雅的腿，任由手指笨拙地梳理发丝——若非身下低低的抽泣声和渐渐浓重的润湿感，真的会让人以为，她已然冷漠到司空见惯。
　　“妈妈……”这是那晚，搂着克蕾雅沉沉寐去的女孩，梦呓的唯一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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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的。”门扉外，米里亚姆爽朗的笑声正一路小跑着远去，而街角处，格雷小心压抑的咳嗽声也渐渐低不可闻——拆散成零件的狙击枪藏匿于左手提着的旅行箱之内，‘子弹上膛’，不得不发。
　　今天，已经是必须下定决心，做出抉择的最后期限。
　　“这样啊”乖顺地退让到一边，眼见克雷雅跨门而过，女孩还是忍不住扯了扯她棕色风衣的边角“那么，大姐姐还会回来看米娅么？”
　　“应该，没问题。”明明知道，无论自己今天在行动中做出哪一个选择，都必定会立刻归国，难以再一次踏上利贝尔的土地；明明知道，用美丽的谎言去粉饰，让女孩渺小的希冀最终走向破灭，是再残酷不过的行为。可，还是言不由衷地应承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