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话 将错就错

　　小田卷幸成讨厌这个地方。
　　这并不是说他讨厌这个地方的居民——除了少数信仰尤里·乌里扬诺夫的极左翼之外大概全日本没人讨厌，至少没人敢讨厌。他之所以讨厌此地是因为每次他不得不来这里，都意味着发生了自己完全无法解决的事件。小田卷幸成只是个凡人，就算他是神，也不会喜欢一切都不在掌握的感觉。
　　“……因此，现在从海军司令部、国防省到内阁，三方面对于是否应该采信石田猛少将的证言并允许其回归，均未能达成一致意见……毕竟，关于深海栖舰方面的情报我们又没法调查——”
　　“不允许的话又能怎样呢。”苍老而平和的声音从珠帘后悠悠传来。
　　小田卷幸成一时语塞。珠帘后的老者显然不可能不明白，实际上这是两个问题——军事上，是否采信石田猛的证言而相信深海期间也有战区之间调配不灵的问题甚至内战；国内问题，是否让石田猛回来继续当这个石田家当主。
　　当然，这次主要的来意还是——是否要把石田猛……
　　“是否应该相信猛卿之事，”老者的声音立即做出了回应，“飒卿在此番作战之前，是否曾经联系过猛卿？”
　　“飒卿？……啊！夜神飒啊，是的，这一点毫无疑问。”一想到这件事，小田卷幸成就气不打一处来：那个女人到底还有多少秘密！这不和公开自治没啥两样了吗！这么一想，当初她自请离职然后这么短时间内又在外海就职也是个阴谋！
　　“飒卿主动联系他，那就证明他是可信的，只管采信即可。”回答异常干脆。
　　“……哈？”小田卷幸成一愣，这句话毫无逻辑。
　　不过这句过分口语化的反问词立即遭到了吐槽：“幸成卿，正坐。”
　　小田卷幸成赶紧深深鞠躬：“有僭了！……也就是说在此事上应当相信夜神飒的判断，是这个样子吧。”
　　“当然。”老者似乎并不想纠缠于这个话题，或者他觉得这样的说明对小田卷幸成来说已经足够了，于是立即转到了下一话题：“至于猛卿之地位，毫无疑问，伯爵之位应由其重登——当然，他已经不可能再有子嗣，故而继承问题不必多议。”
　　这当然没错。确实这样宣布的话，既可以解决国内的贵族实力分布问题，又可以避免招致石田家人的慌乱，不过……“不过，石田猛是被认证玉碎的，灵位已经搬进了‘靖国’。现在要让他恢复爵位的话，靖国——”
　　老者摇了摇头：“彼为亡者，那就按亡者的规矩办——肉身享受伯爵待遇，然而灵位依然在靖国神社接受奉纳，无需更改。”
　　“……明白。”这实际上并不合规矩，然而靖国神社在这位老者面前又有何意义？“臣告退，‘吾神（神様）’……”
　　老者的声音似乎有点苦恼：“天皇人间宣言已经发表半个世纪了，幸成卿。说来……茂卿现在是在帕劳——”
　　“是的——正在随同夜神飒学习考察。”不得不说小田卷幸成在听到今上明仁天皇的这句问话的时候心下还是暗喜的，自己的孙子能够得到天皇的重视，这可是难得的圣恩！
　　“待茂卿考察结束之后，不妨让他及其两位随从继续在地方任职。然后……待南方海域航路重新打通，就让他回大本营供职吧。”
　　“御意！”小田卷幸成立即觉得自己腰不酸了背也不痛了。
　　早在周凯平完成中国统一的时候，面对着来自西侧大陆的巨大威胁，一个致命的问题就摆在了当时的天皇面前：是放弃皇室的权力、不惜一切代价争取新鲜血液呢？还是强化皇权以凝聚国内力量呢？
　　在包括夜神家族在内的西洋派的影响下，裕仁天皇选择了前者。《大日本帝国宪法》在1939年进行了大修，并在次年发表了《天皇人间宣言》，放弃天皇作为现人神所具有的宗教权力。欧洲部分历史学家据此把1939年以后的日本称为日本第四帝国。
　　不过，即使是大幅氏王化、完全可以称为现代意义上的君主立宪制的新宪法，也并没有完全否定天皇作为国家元首的权力。
　　具体来说，天皇在下院拥有否决权；同时，天皇在上院则无需选举永久拥有相当于7票的票数。
　　七票是什么概念呢？后八摄家各自拥有一个无需选举的票数——也就是说，只要不能争取到全部后八摄家的联合支持，天皇就有机会推翻上院的决议。虽然天皇从未动用过这一权力。
　　但是小田卷幸成并不因此而看低了明仁天皇。正相反，他已经决定只要天皇下了命令，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跟随。
　　尤其是在“秘密条款”通过之后。哼，你夜神家只是一群年轻精英即将成为外国人的外部势力，我的背后可是天皇本人！想要扳倒我小田卷氏，做你的美梦！
　　不过现在看来，天皇……似乎更信任夜神飒？不过小田卷幸成立即就想到了一个B计划。
　　这次他还真猜对了，夜神家完全不是铁板一块。
　　※※※※※※※※※※※※※※※※※※※※※※※※※※※※※※※
　　由于帝国党突然的改变口风，石田猛的回归已经没有任何阻碍。
　　……除了他自己。海军司令部同意他回到日本海军，但是他自己却拒绝了。
　　“我并不是来投奔日本海军的……我也不能在这个时候选择站队。需要救赎的孩子还很多，直到最后的战争之前，我没有权利抛弃她们。”
　　“……那么，”因为格外关心此事而专程来到海军总部旁听的小田卷幸成觉得自己的头疼病又犯了，“你又是为何而来的呢？”
　　“首先是我之前的报告，目前我所能核实的‘海洋机关’的研究中正确的部分，以及关于深海栖舰本质的另一些情报。”石田猛敲了敲自己手中的报告书，“另一方面，还有一个对于镇守府……尤其对于舰娘而言的致命威胁，这一点我必须向各位发出警报。”
　　说完，石田猛就把自己所知的有关文莱镇守府的情况全都说了出来。
　　小田卷幸成才听到一半就坐不住了：“这不可能！”
　　“首相先生，我知道您一定会认为不可能，”石田猛冷哼一声，盯着小田卷幸成说道，“所以我才知道现在才回来。在这里我要求向堂上提交——”
　　“卻下!!”
　　七夜未连想都不想就喊道。
　　“证据？你有可以直接证明牧岛君为了让舰娘深海栖舰化才派舰娘出击的证据吗？不是那种‘派去必败的作战任务’这种模棱两可的，是直接的证据！如果他没有亲口承认的话……你的指控可是说他主动向深海栖舰提供便利！”
　　“这……倒是没有，”石田猛被吼得一愣神，但是他的目的本来就不是靠证据，而是获得一个……
　　“你给我明白自己的立场！”小田卷幸成一拍桌子，“帝国并不是求你来指手画脚的，没有证据就指控我帝国党的优秀将领……你别忘了你自己也不干净！深海栖舰！”
　　“右近卫中将小田卷左左右卫门源朝臣幸成侯爵！”石田猛突然向前直指堂堂日本首相，口音也换成了纯正的官话，“吾人现在并非以左近卫中将夜神太郎四郎藤原朝臣伊织侯爵之妹婿身份讲话，乃是以大监物石田武法师平朝臣猛伯爵之身讲话……望阁下谨言慎行，若再次说出诬陷吾人为叛徒之语，法律自会给吾人一个公道！”
　　“咯！……”小田卷幸成还真是急火攻心说错话了，竟然忘了对方也是堂堂后八摄家之石田家的现任当主，在宫廷判例法当中还是有一些权力的。但这又怎样？就算夜神家的攻势罗织得如何巧妙，这罪名也太荒唐了！私通深海栖舰——不，干脆不是私通而是一厢情愿地主动送？这可不是别有用心，这是脑残。
　　“……やれやれだぜ。”
　　冷漠的男子声音突然从代表八摄家席位的座位上传来。
　　“谁提出谁调查，由总司令和首相各指派一两个信任的舰娘过去监视着石田将军去探听牧岛君的口风不就得了？如果石田将军说的是真的，那墓道均一定会把身为深海栖舰同类的他奉为上宾吧。”
　　呃？七夜未一愣，“海洋机关”所长的这个提议毫无权谋：问题根本不在于牧岛隆一郎是否叛变，而在于国大联盟是否采信了外人的控告而怀疑自己人！就算文莱的家伙真的是叛徒，也要等到压下石田猛之后由国大联盟私下派宪兵队去，而不是……
　　但是后八摄家之一，东条右兵卫少志承之助男爵的意见，是已经被船王家族占去四个常务席位的国大联盟所万万得罪不起的！“言之有理。”小田卷幸成立即回答道，“那么夜神元帅，我们分别选一位提督来派遣舰娘监督‘石田大监物猛伯爵’核证此事吧。”
　　犹豫片刻之后，夜神伊织还是选择了刚刚因为擅自出兵攻打孔雀岛、且连深海栖舰的生力军都没能消灭而被罚降职紧闭的女儿。令他惊讶的是，小田卷幸成和自己几乎同时选择了同一个人。
　　……什么鬼？
　　“那么，猛就此告退……”带着一丝胜利的微笑，石田猛躬身一礼，旋即带着身后的一个全身笼罩着金色灵光的战舰レ级离开了海军司令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