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不期而遇

　　某天上午。
　　有大队人马来到城区边缘。
　　正是青藤与灵能奇兵的精锐。
　　这里是城区正南部，往南是近郊的葱郁草木，往北则是衰败的钢铁丛林。地表有无数巨大掌印，自南方森林顺延至此，经众人眼前笔直贯入城区，沿途的草木与建筑统统化作平地。好似洪荒神兽降临世间，携无匹之威碾过眼前万物，硬生生撞开了茂林与广厦，凭伟岸之躯开辟出一条又宽又长的通道。
　　无论青藤还是灵能奇兵，原本都在泠雨北部活动。
　　随后因为鹰巢的关系，才分别从东西两个方向南下。
　　若把两者的迁移路线合并，几乎可以覆盖整个城区外围。
　　所以他们才清楚地知道，这种巨大的通道总共有八条。
　　除了尚不明确的东殿以外，其余三殿都刚好坐落在某条通道上。
　　“还挺干净......”李暮雨远远望去，只见通道内空空如也。
　　“这回可以放心了。”荀焱枫双手叉腰，露出满意的笑容。
　　最近一个多月以来，众人为了清除障碍，曾屡次组织大规模狩猎，将周围的凶兽清了个干净。两股人马原本素不相识，对城区也有着本能的恐惧，在此过程中却逐渐脱了敏，并成了可以托付脊背的战友。
　　战斗技艺更进一筹，心态随之明显改观。
　　褪去了恐惧与焦虑感，多了跃跃欲试的期待。
　　本次南殿之行，他们志在必得。
　　“摆好阵型，要进去了。”
　　荀焱枫朝背后挥挥手，近二百人便开始列队。
　　庞大的阵型迅速成形，准备朝城区内部挺进。
　　作为仅有的血欲后期强者，李暮雨、荀焱枫、唐威、聂宸渊、肖遥五人呈三角队形走在最前方，拥有“天眼”之称的柳琴则被夹在五人中间，身旁站着言鹳和杨恭两位青藤顶级箭术大师。三人同是血欲中期，虽非场间的至强者，却是整个队伍的“眼”和“箭”，与前方五人共同构成阵型了尖端。
　　先行者们的身后，出征队伍呈人字形散开，一众高手持粗制灵兵站在外侧，稍弱的人们手握长矛站在内侧，将推着木车的数十人护在阵型中心。整个队伍的末尾，则由赵霜与怀络梅压阵，兼有被称为“老费”的费水负责殿后。
　　遥想出征之前，众人曾反复演练此阵，将各自的站位记得滚瓜烂熟。
　　一朝进入临战状态，凌厉的气势骤然爆发，令周遭空气都微微凝滞。
　　初日照在锃亮的刀剑上，崭新的灵绘图案光彩夺目。
　　映射在每个人的脸上，隐隐有杀意散逸而出。
　　为了今天，他们等了许久，也准备了许久。
　　如今终于要向归乡之路迈出重要的一步了。
　　“出发。”
　　李暮雨拔出腰间的横刀，携先行者们踏进巨大的通道。
　　其余成员于后方亦步亦趋，保持着稳定的速度徐徐前进。
　　闯入危险的泠雨城区，人们保持着最高警戒，丝毫不敢掉以轻心。可得益于先前的地毯式清理，附近的凶兽实则少得可怜，偶有落单的恶犬与巨蜥，也被外围强者随手拍死，根本就无法威胁到众人。
　　只有一次，一头飞龙掠过头顶，在人群中引起了小小的骚动。
　　可当那怪物盘旋俯冲，准备伺机觅食的时候，却遭到了连环猛击。
　　言鹳杨恭率先出手，几支利箭呼啸飞出，贯穿了柔软的翼展与腹部。负伤的飞龙尖哮着扑来，准备与直立猿们近身肉搏，却被荀焱枫的冰弹当空命中，随后让李暮雨一道雷击打落地面，最终在一众硬汉的围殴下断了气。
　　“咱是真变强了，飞龙随便宰了！”费水见状哈哈大笑起来。
　　“集体的力量而已，不到灵元期单挑够呛。”李暮雨并未沾沾自喜。
　　众人志在南殿，没等飞龙的尸身蒸腾，便沿通道继续深入城区。待到日上三竿之时，他们远远望见一片广场，而在那宏伟广场的中心，则伫立着一座巍峨的殿堂。
　　大殿以白石砌成，鹤立鸡群般岿然耸立，与周遭破败楼宇形成鲜明对比。从建筑风格来看，这座大殿不似城市应有之物，倒像极了传说中的修真场所，巨大的通道也于广场边缘突兀中断。
　　南殿终于到了。
　　望着近在眼前的南殿，出征的人们舒眉展颜，兴奋的情绪溢于言表，并逐渐化为欢呼雀跃的呐喊之声。至于队伍的正前方，李暮雨则背朝人群站立，无人可见的面容之上浮现出五味陈杂的表情。
　　遥想当初，为了去北殿寻找线索，他们一行十五人竭力避战，用一天一夜时间自城边抵达北殿，最终落得死伤大半狼狈逃遁的结局。可在这个早晨，他纠集了浩荡的队伍，沿巨大的通道径直前行，仅用小半天时间便来到南殿面前。
　　这中间只隔了短短数月。
　　若是放在国内，数月时间往往转瞬即逝，只是一个学期的开始到结束，又或者只是实习生的入职到转正。可对失踪者们来说，却代表着漫长的岁月，脱胎换骨般的身心蜕变，以及无可挽回的生死离别。
　　有些人，回眸一笑，便是永远。
　　有些人，挥手一别，便是永诀。
　　所谓成长，绝非一帆风水，往往需要付出代价。
　　过去如此，现在如此，将来想必依旧如此。
　　“呼......”
　　李暮雨吐了口浊气，将纷飞的思绪压回心底。
　　其时南殿近在眼前，他便准备率队继续前进。
　　余光却瞥见某些东西，于是连忙示意众人警戒。
　　“嗯？！”
　　喧闹之音戛然而止，众人各自屏息凝神，只听嘈杂的异响由远及近，似是源自通道西侧的残垣断壁之间。待他们投去目光，则见废楼墙边映出一片阴影，继而有两颗巨大的脑袋探了出来。
　　“嗨......”
　　见是两只落单的石猿，众人寻思着无甚大碍，于是各自放松了警惕，更有人似是技痒难耐，开始摩拳擦掌地等待命令。与此同时，两只石猿也在打量出征队伍，最终决定不去招惹这些小不点，于是一前一后离开废墙的掩护，当着众人的面慢悠悠朝通道东侧走去。
　　“没打算搭理咱们......”柳琴将感知力外放，旋即轻轻摇了摇头。
　　“那就干脆甭打了。”肖遥志在南殿，懒得搭理这俩大猩猩。
　　“总归也得清场。”肖遥一时有些迷糊，聂宸渊却没忘记关键事项。
　　“暮雨，是咱们几个上，还是让大家活动活动......暮雨？”
　　荀焱枫开口问话，见李暮雨迟迟不应，便迈步绕到对方面前，随即则满脸困惑地愣在原地。只因短短数息功夫，李暮雨仿佛变了个人，似是陷入了某种诡异的气场。
　　原本和煦淡然的面容，此刻已然变得阴沉如水。
　　原本精光四射的双瞳，也幻化成了内敛的晶石。
　　“暮雨，唐威，怎么了？”
　　望着彻底变样的李暮雨，荀焱枫有些愕然不知所语。
　　待他将目光投向身侧，则见唐威同样直勾勾地盯着前方。
　　此时此刻，兄弟俩正聚焦于两只过路的石猿。
　　或者更为准确地说，是位置靠前的那只。
　　那石猿强壮威猛，有接近三层楼高，行动速度略显迟缓，看上去同类们没有什么区别。可若仔细观察，便能发现它的体表布满伤疤，显然是先前与人类战斗的痕迹。
　　右膝和后颈处，新生的皮毛略显杂乱，似乎是被钝器击打所致。
　　右腿后方的腘窝处，有一深一浅两道伤痕，似乎曾经被利器所伤。
　　粗壮的右臂上，伤口虽已长出新肉，但周围的毛皮却是焦黑一片。
　　明显是股灼伤，要么是被火烧的，要么就是被电烧的。
　　“你俩......”聂宸渊有些纳闷，便想要问个究竟，却被柳琴揪住了袖子。
　　“别管。”柳琴凝视着聂宸渊，而后轻轻摇了摇头，明眸中竟涌出凄楚。
　　“唔......”
　　望着泫然欲雨的柳琴，又看了看前方的石猿，聂宸渊忽然想起某些事，于是沉默着退后了几步，给前方的兄弟俩留出空间，同时还不忘抬起左右胳膊，把荀焱枫和肖遥一齐拽到稍远处。
　　此时的大队人马中，有不少人发现了异常，纷纷朝前方投以好奇的目光。
　　可毕竟没人清楚情况，于是便各自安静等待，想看看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各位，商量个事儿。”
　　石猿徐徐前行，眼看就要离开通道，走进东侧的废楼之间。
　　李暮雨方才缓缓开口，却依旧背对着大伙，始终都没有回头。
　　“把它交给我俩，行么？”
　　“......”
　　青藤掌门人声若空谷，乍听上去平静悠远。
　　可若悉心感知，却能清晰触摸到缕缕寒意。
　　面对这个问题，没有一个人开口回应。
　　“完事儿以后，原地歇会儿，等等战利品，行么？”
　　“......”
　　“战利品我俩处置，行么？”
　　“......”
　　“谢了。”
　　面对无人回应的寂静，李暮雨权当大家默认。
　　于是将横刀收入刀鞘，并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待他将目光投向唐威，对方也恰好望了过来。
　　两道视线交汇之时，兄弟俩不自觉地相顾一笑。
　　笑容中似有酸楚与怨怼，更有某种追忆与庆幸。
　　「幸好我们还活着。」
　　「幸好它也还活着。」
　　「幸好它自己送上门来。」
　　「不期而遇。」
　　“阿威，上了。”
　　李暮雨虚合双掌，缓缓运转周身灵能。
　　彤芒倏忽浮现，体表灵纹淡红涌动。
　　下个瞬间，雷光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