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善意的谎言

　　“什么？！”
　　“是的，真失踪了。”
　　“可是他......”
　　“今天应该就有寻人启事了。”
　　年轻的女子平铺直叙，虽不冷漠却也不激动。
　　对面的三人则相顾愕然，花了好半天才接受现实。
　　“这可真是......”面对突如其来的转折，沈女士只觉瞬间词穷，唯愿尽快离开现场。“真是不好意思。既然如此，那我们就......”
　　“都已经中午了，几位用完餐再走吧。”年轻女子推开别墅大门，摆出优雅的迎宾手势。“林先生在与不在，都不好怠慢了客人。”
　　跟随年轻佣人的脚步，三人来到别墅的餐厅。
　　李暮雨沿途问及称呼，才知这女子姓池名嫣。
　　池嫣是林宏的佣人，负责打理别墅内外，很多琐事便由其做主。先前之所以坐巡逻车回来，则是配合调查林宏失踪案，去安治局录了些口供。此时主人下落不明，她却仍然按部就班，先是迅速备了简餐，随后则与客人闲聊起来。
　　“除了林先生以外，平时还谁住这儿啊？”李暮雨边吃边问。
　　“有时候夫人会来，主要还是先生自己。”池嫣一五一十地回答。
　　“雇主都失踪了，你以后什么打算？”沈女士对池嫣的未来表示担忧。
　　“距离合同到期还早，现在倒没必要琢磨。”池嫣淡然应答，眼中没有丝毫迷茫之意。“不管先生在不在这儿，我都得做好本职工作。一天没被解雇，我就尽一天心。”
　　“你可真是敬业！”唐威由衷表示钦佩。
　　池嫣工作态度端正，早已深得雇主信任。
　　林先生的诸多秘密，女子也是一清二楚。
　　面对来意明确的客人，她便也没再有所保留。
　　“既然先生真失踪了，几位就得另想辙了。”针对眼下的状况，池嫣选择开门见山。“要么坦白真相，要么继续瞒着。”
　　遥想最近百十年来，烈阳共和国常有失踪案，而在多数烈阳人的概念里，失踪者基本可以与死者划等号。所以对池嫣的判断，沈女士等人均无疑义，只因这不再是虚构的谎言，而是货真价实的人口失踪。
　　“唉，这叫什么事儿啊......”沈女士攥着衣摆，禁不住叹息连连，显然是完全没了主意。“小勇还跟院里等着呢，还盼着爸爸能去见他呢......”
　　“池姐，你的想法呢？”给红眼的沈女士递上纸巾，李暮雨朝池嫣发问。
　　“这就不是我该多嘴的了。”池嫣处事自有原则，闻言笑着摇了摇头。
　　“有时候比起真相，善意的谎言才更有人情味儿。”沈女士不停抹眼角，情绪仍旧不见平复。“之前他爸爸在，多大的瞎话都好圆。现在人又找不见了，这下子如何是好啊......”
　　“......有没有林先生的墨宝？”大家一筹莫展时，李暮雨突然开口。
　　“......倒是有的。”池嫣先是愣了片刻，随后则去取了一沓子材料。
　　“你要这些干啥？”望着满桌的笔记文件，唐威只觉困惑不已。
　　“我想试试。”李暮雨寻了支签字笔，于白纸上写写画画起来。
　　......
　　“......小勇，爸爸想你，好想马上就去见你......”
　　“......但爸爸现在身负使命，有必须要完成的任务......”
　　“......你要乖乖听话，不要让叔叔阿姨们操心......”
　　“......一定要健健康康长大，等着爸爸回来找你......”
　　临近黄昏，福利院内。
　　有男童手里捧着信纸，磕磕绊绊地轻声诵读。
　　每当遇到不认识的生词，李暮雨便会在旁边解释。
　　小男孩念着念着，眼角便开始湿润。
　　读到结尾处的时候，终于放声哭了起来。
　　“小勇，别难过了......”
　　沈女士搂住小男孩，嘴上说着安慰的话，自己却也红了眼眶。
　　周围几人心有戚戚，谁都没有出言打搅，任凭小勇宣泄情绪。
　　由于林宏意外失踪，先前的计划被彻底打乱，为了安抚寻亲心切的小勇，大家只得继续编造善意的谎言。然如今不同以往，绝非随口胡说便能蒙混过关，所以为了让男孩不至于起疑，参与讨论的几人决定齐齐上阵。
　　李暮雨模仿字迹，伪造了一封高仿家书，至于林宏说话的口气，则由池嫣来进行把关。沈女士串联脚本，编了一个像模像样的故事，而在驱车赶回福利院的途中，唐威还特意给小勇买了礼物。
　　众人的种种努力，只为让小勇相信一个故事，即父亲先前曾经遭遇绑架，后得某位英雄出手相救。如今推迟了亲子重逢，绝非父亲不再喜爱小勇，只是那位英雄遇到了麻烦，父亲无法对救命恩人放任不管。
　　“爸爸现在在哪儿......”小勇慢慢不再哭泣，将目光投向身旁的池嫣。
　　“先生走得很匆忙，没说他要去哪儿。”池嫣见过小勇几次，与对方还算比较熟，此时则温柔地蹲下身，不断抚摸小男孩的脑袋。“不过可以确定，他追随着英雄，正在英勇作战。”
　　“爸爸打架也不厉害啊......”似是想起某些往事，小勇显得将信将疑。
　　“我之前遇上你爸了，他现在变得可强了！”李暮雨抬起胳膊，接过唐威手里的玩具剑，煞有介事地比划了几下。“四五米的大蜥蜴，你爸歘一剑下去，直接就两半儿了！”
　　李暮雨那所谓的大蜥蜴，正是昨天电影里的凶兽。
　　他一本正经胡编滥造，倒也表演得有模有样。
　　“......真的？”小勇的疑虑有所动摇。
　　“暮雨哥哥没说错，先生现在可厉害了。”池嫣屈膝半跪，捧着小勇的脸蛋反复揉捏。“小勇你要记住，爸爸在执行秘密任务，可不能随便让人知道，今天的事情一定替他保密呦！”
　　“喔......”小勇吸了口气，两只小手紧紧攥拳。
　　“小勇，你爸爸很勇敢，你也不能落后！”唐威收回玩具宝剑，将之塞到小勇手里。“男儿有泪不轻弹，你要有一颗坚强的心！努力学习，努力锻炼，好好听沈阿姨的话。等爸爸回来的时候，你也能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嗯......我知道了......谢谢大家......”
　　小勇擦干眼泪，学着大人的样子，绅士般地行了一礼。
　　望着双那重归湛亮的眼睛，场间诸人各自微笑，心口大石终于落地。
　　......
　　“亏你说得那么逼真！”
　　“不就是哄小孩儿嘛！”
　　“我可没法睁着眼说瞎话……”
　　“那你把眼睛闭上再说……”
　　“哈……”
　　“呵……”
　　转眼已是傍晚时分，兄弟俩离开福利院。
　　既有池嫣留下来对接，他们也无需过多操心。
　　“等小勇再大点儿，估计就瞒不住了。”唐威无奈地叹了口气。
　　“哪天学会上网，一查失踪者信息库就完犊子。”李暮雨耸了耸肩。
　　“既然早晚得露馅儿，咱做这些有意义吗？”唐威有些怀疑自己。
　　“他以后会成为男子汉，但是现在还需要呵护。”李暮雨笃定地说道。
　　“对了，我刚听沈姐说，乔爷爷今天没在？”唐威想到另一个人。
　　“福利院组织外出，他跟着散心去了。”李暮雨指了指远处的大山。
　　“老爷子最近情绪不错。”
　　“希望他能一直保持吧。”
　　此地位于城郊边界，周遭环境清静舒适，非常适合休息养生。由于政府参与了运营，福利院肩负着公益职能，始终低价接纳救济对象，其中既有失亲幼子又有孤寡老人。
　　作为长期合作的志愿者，唐威便领到过不少任务。
　　其中一项常规工作，即是照顾一名老人。
　　乔老爷子育有独子，本已结婚有了家室，却于三年前离奇失踪，而乔老夫人经受不住打击，也在数月之后撒手人寰。接连失去独子与爱妻，老人的精神近乎崩溃，幸得街里街坊轮番关照，才勉强适应了孤独的晚年生活，后在公益组织的资助下住进福利院。
　　犹记得初次见面时，乔老爷子情绪失控，抱着李暮雨嚎啕大哭，最后因血压飙升直接送医。李暮雨和唐威吓得不轻，曾一度想要放弃这项任务，可福利院方面却极力挽留，并表示老人之所以情绪失控，全因李暮雨与其独子容貌相似，而乔老爷子出院后的第一个愿望，便是盼着兄弟俩今后常来探望自己。
　　“所幸后来再没哭晕过了。”念及先前的日子，李暮雨苦笑摇头。
　　“也多亏国家兜底，这些人才能有个归宿。”唐威对相关政策给予肯定。
　　“对于失踪者亲属们，我国有完善的保障制度。”对于唐威的观点，李暮雨表示认可。“生活照料，困难补助，心理干预。这些都非常有意义，但终归是事后的补救，如果能从源头阻断失踪......”
　　“洗洗睡吧。”
　　“哈......”
　　对于从源头阻断失踪，兄弟俩几乎没抱希望。
　　毕竟这么多年都没解决，只能说明其中困难重重。
　　眼下已是晚饭时间，李暮雨和唐威来到车站，准备前往经常光顾的餐厅。
　　恰逢此时，有银灰轿车停在路边，一名年轻男子举着手机走上便道。
　　过得片刻功夫，结束通话的男子瞥向站台，三道目光则刚好不期而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