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章：美梦

　　文澜是经历过大大小小十几场战役的混乱和零落的。
　　她以女儿之身，将如同狼犬一样的大牙撕出了一道口子，带领着这些大华士兵冲进了云叶城。
　　可见到这人间地狱的模样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明明不是因为他们的战争，偏偏是内乱的缘故，昔日歌舞升平繁华如斯的云叶城一夕之间翻天覆地，断壁残垣。
　　大牙王宫的富丽堂皇再也不会出现，在天光大亮只是少得干干净净。
　　她的女儿究竟在哪里？
　　她那玲珑心窍，十几岁就能保住整个南家的女儿在哪里呢？
　　她再如何强悍又如何敌得过乱世铁蹄的践踏？
　　她白皙娇矜的女儿如何在这兵荒马乱里保全性命
　　一想到这里，心里就痛的受不了。她无法想象惊鸿出事了的后果。
　　“凡是云叶贵族，控制起来。凡是大牙百姓，不得伤害。”
　　文澜并没有把怒火朝着百姓撒过去。而是极力稳住自己的情绪，她必须要担当得起主帅的责任。
　　她坐在高头大马上，在这残尸遍地的云叶城的公道上行走，见到眼前一片狼藉，破碎的瓦砾，坍塌的房屋，并不言语。
　　随从而来的南九恭敬道：“主帅，可能容属下前往大牙王宫一探？”
　　文澜知道那里不会有什么结果，但是看见了眼前年轻侍卫渴望的双眼，还是点了点头。“带上一队人马去吧。”
　　南九便快马疾鞭的带着一众侍卫们朝着王宫马不停蹄的奔走而去。
　　大牙云叶城已然成了不可名说的悲怆。
　　文澜便一双眼睛淡淡的扫了扫一直跟在身后的段亦书。
　　“你带我去惊鸿临走之前在的地方。”
　　段亦书领命带她前往二王子府。
　　在这白雪比往日要更大的时光里，文澜骑着马跟在段亦书的马后到了二王子府得到门前。
　　她下马，便听段亦书描述之前的场景。
　　纵使这里已然被各路人马搜刮干净，许多尸体就在断壁残垣间。
　　文澜依然可以想象得出女儿南惊鸿是在这里面对何等艰难的处境，又是如何的和那些豺狼虎豹一样的大牙人周旋着保住长禹的性命。
　　她忍住了眼睛里的热泪，牵起嘴角多了一丝微笑。
　　她走进西厢房，便见到梳妆台前还有散落的脂粉和眉黛。
　　她见到最红最朱的那唇脂，拿了在手，面对被人打碎的铜镜，抹了抹自己的唇。
　　段亦书瞧见文澜的唇妖冶异常，和彼时南惊鸿盛装的模样极其相似。
　　他这时才发现文澜其实并不是什么郎君将军，她是个女郎，她晶莹耳垂上还有耳洞，灯光侧影下她的样子妩媚而美丽。叫人有种孤独的向往的皈依感。
　　这是个高贵妩媚的妇人，竟是南惊鸿的母亲？
　　段亦书是亲眼见过南惊鸿的一家人的，无论是长云侯的运筹在握，挥斥方遒，还是南惊鸿敏捷睿智，足智多谋，或是南三爷的义勇当前，战无不胜，此时又见南惊鸿的母亲巾帼须眉，一军之主，心中称奇，却又心怀畏惧。
　　文澜将唇脂放入袖中，而后对他说。
　　“走吧，孩子，惊鸿没有事！”
　　作为南惊鸿的母亲，文娟从来都不会不了解她的个性，身为女子，她更明白南惊鸿既然盛装出席，必不会是从容赴死，反而是决胜于千里之外。
　　……
　　兜兜转转间，南惊鸿带着昏睡不醒的代玉儿竟到了一座山神庙外，山神庙建筑广阔，想来从前也是极为热闹的，如今人去楼空，污泥和脏水遍布，更有无数衣不附体的人在其中各自盘踞。
　　有手里提着大刀的壮年男子在山神庙外守候，凡是想进来的人，都必须缴纳银两。
　　南惊鸿皱了皱眉，却没想到即使是这样兵荒马乱的乱世，依旧会有人想要借此发一笔不轨的横财，这明显是一群杀人不眨眼的匪盗，如今借着收保护费的名义盘踞在此。
　　南惊鸿倒不是害怕这些匪盗们，只是无缘无故连累了这些在逃难中惶惶不安的百姓们，她也是于心不安的，搜刮了代玉儿的衣裳，终究是找到一小颗金粒子，想必彼时是这位代国公主的玩具不小心坠入了口袋里。
　　她拿着金粒子一脸哀求的朝着那拿着大刀的汉子过去。
　　“我弟弟高烧不醒，眼前求大哥容我们兄弟二人休憩一段时间。”
　　南惊鸿原本就是奔突之中看不清性别，面上又是脏污丑陋，倒在地上的代玉儿更是看起来骨瘦嶙峋不像个正常人。
　　那大汉瞧着她手里的金粒子，又看了看那瘫软在地的代玉儿，有些嫌弃的接过金粒子骂道：“这病恹恹的样子一看就是活不了，还不及早丢了，乱世谁能够安生过日子，你进去后不许闹事，自己找个角落老实呆着，若是死了就丢到山谷，不要假模假样的哭泣！”
　　南惊鸿连连称是，才带着代玉儿进了山神庙。
　　一进去就有一种作呕的感觉，但是无可奈何的是这些曾经或许有富贵的人，或许是平民百姓安乐无边，偏偏因为这场祸事逃难而来，只能够忍受着这里的脏污的氛围，为的就是如同蝼蚁一样的苟且偷生。
　　南惊鸿好不容易找到一处看似很脏，实际上却是黑色的纱加杂草堆得角落，把代玉儿放在黑纱杂草上，然后便坐在那不吭声起来。
　　她知道许多人都虎视眈眈，便忍着只看着代玉儿。
　　从白昼到黑夜，从黑夜到白昼。
　　终究是按捺不住的人忍饥挨饿受冻到了极点，许多人发起高烧来昏迷不醒，四处堆积的是垂死挣扎的难民的悲叹和哀鸣。
　　也是这时候南惊鸿才有机会悄无声息的在旁人都没有注意的情况下给代玉儿和自己各喂一点糕点，至于清水这玩意是完全不存在的，干裂的嘴唇在冒血，连唾沫都显得弥足珍贵。
　　代玉儿整整睡了两天才醒来，南惊鸿也就坐在那里守着她受了两天的功夫。
　　睡着时候的美梦是那时年少和代砚骁在宫廷里飞奔，王子与公主都幸福的过活着。
　　走马观灯的日子都只是一场美梦。
　　醒来的时候，污秽与恶心作呕的味道都强烈的不像话。
　　红肿皲裂的嘴唇，干涸枯竭的嗓子眼都在冒烟。
　　“我死了吗？”代玉儿几乎是用了许多的力气才大声说出话来，可在南惊鸿听来不过是蚊子一样的含糊不清的细小的音阶，南惊鸿见她醒了，把之前趁人不注意从山神庙后面的树上取得白露的黑纱塞进了她的嘴。
　　一点一滴的露水整整两日的凌晨和深夜的附着，才能让她此时如同是接触到最美的甘泉一样的活着。
　　她贪婪的吮吸着这黑纱，眼神空荡荡的有了焦距，颤抖的身体忍不住匍匐着，眼角干涩的流不出眼泪。
　　她听到南惊鸿坐在那，看着她，然后定定说道。
　　“你没有，你选择了死，死是另一种生，如今你死了，你也就生了。从今以后，你不再是大牙的代国公主代玉儿，你只是我南惊鸿亲手救下的手下玉儿。”
　　代玉儿隐隐约约感觉到这几日是南惊鸿背着自己四处颠簸，带着自己从死亡的刀尖上游曳着，她完全是被南惊鸿救起来的。
　　她点了点头，在南惊鸿的搀扶下坐了起来。
　　才看着眼前的一幕。
　　的确是叫她这承受了百年荣华尊贵的代国公主吃了一惊，人间竟会是这样的惨象，这些百姓们衰颓的倒在地上，躺在那里哼哼直叫，他们只是到了末路穷途，便只能在这山神庙里苟且偷生，请求神灵的怜悯，却无法自己改变命运，只能够在这颠沛流离的征途里面向死亡的炼狱迈去。
　　他们都是战争里最弱的平民，便只能承受这里的悲哀。
　　代玉儿定了定神。
　　就又听到南惊鸿说道。
　　“这里还有半块糕点，你吃了，咱们俩该启程了。”
　　代玉儿低头瞧见那包裹里居然还有之前自己在殿外打翻在地的糕点的残余。她想着南惊鸿能留到此时，该是何等珍贵。
　　又见到其余的人都躺着饥肠辘辘的样子，便问道。
　　“今日是第几日？”
　　南惊鸿抚掌道。“第四日的清晨了。”
　　和当夜发生之事，已经隔了两日。
　　寻找不到她们的人想来一定会心惊不已吧，尤其是南惊鸿。
　　南惊鸿为了保全长云侯竟孤身前往大牙王宫，代玉儿眉宇里多了一丝凝结。
　　南惊鸿淡淡笑道：“莫非是你在想，段亦书会不会过来找你？”
　　代玉儿仓促之下被发现了心事，她慌忙摇了摇头。
　　“事已至此，他心中我是万恶之人，自不必再谈，从今日起我代玉儿奉您为主，从此事事以主子为先。”
　　代玉儿单膝跪地，便三下两除二把这冷硬糕点吃了下去，郑重道。
　　可起身来，浑身还是瘫软的。
　　南惊鸿笑了声，“你睡了那样久怎会有力气？咱们等到午时人人怠慢的时候再出去，先坐下，我为你输一些功力。”
　　代玉儿见南惊鸿虽然面上都是黑泥，浑身也是杂乱但是神情淡然，便也坐下，听她的休憩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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