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六章 斐羽

　　烛光在窗前摇曳，映下薄纱般荡漾的光晕。
　　范俞盘膝坐在铺了棕垫的红木大床上，破衣旧裳，干枯得焦黑的血迹在上面凝聚，就像从泥里抠出来的土，大片大片地贴满了全身，而那被烧穿的破口露出肌肤，却在莹莹草色的毫芒下缓缓地修复着，隐约可以看到堆积起来的肌肉线条，就如经历无数风吹日晒的大理石砌成。
　　房门被推开，风吹到了他坚毅的脸庞，眼皮也轻轻抬了起来，看到那走进来的身影。披着黑斗篷的年轻人，那宽大的斗篷笼罩到年轻人的鞋边，只露出一双鞋子，缓缓向他迈了过来。
　　“殇少。”他露出笑容道，而年轻人也点了点头。
　　“范叔的伤势恢复得怎样？”
　　“反噬的影响还没有根除，但基本不会造成什么影响了。”
　　“那就好。”古殇的表情也松弛下来，但却不知道接下来的话该如何说，二人沉默。
　　“殇少是想问我为何要去闯天蛇堂吧？”范俞打破沉寂。
　　“嗯。”古殇轻轻地点头，“我从余晖口中已经知道此时龙牙城的局面，天蛇堂虽然做法实在不值得恭维，但却无疑是龙牙城最强大的帮派，是什么消息让你会冒险闯对方的总堂？”
　　“殇少可听过龙牙城如今混乱的开端？”
　　“余晖有说。”古殇点头，“天蛇堂突然向黑罡会的堂口发动强势攻击，导致黑罡会损失惨重，这时才传天蛇堂早已暗中投靠冥王城之言，各派自危。皆以为天蛇堂意图称霸龙牙。”
　　“这的确是外界如今都在流传的说法，自危的各派争斗，龙牙城就像一潭泥水，在这些人的搅弄下越来越浑浊。天蛇堂是带头的人，也可说是这潭浑水目前为之最大的赢家。”范俞压低了声音自嘲般地笑，“如果不是那次无意间瞥到一些东西，恐怕我也被天蛇堂蒙在鼓里。”
　　“难道天蛇堂如此不是要借外界的风坐稳龙牙霸主之位？”古殇轻呼了一声问。
　　“这正是我想要弄明白的，所以才潜入其中要探察原因，可惜还没有多少收获就被天蛇堂的人发现。”范俞把手伸进那件已经残破不堪的樵夫麻衣内，将一团揉皱了的纸球给拿出来。
　　“这是我在天蛇堂中得到的一张传讯纸条，看笔迹应该是冥王城那位军师所写，可惜其中蕴含的信息还太少了些，我也无法从中看出天蛇堂将龙牙城搅浑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若是冥王城想借天蛇堂控制龙牙城的话，以那位军师之慧，该知道这般只会引起另外两方干涉才对。”
　　古殇将那团纸球拿到手中，展开，纸条上的字便映入了眼帘。
　　“【业火天锍金】？”他嘀咕道。
　　“【业火天锍金】的矿脉就掌握在黑罡会手中。混乱之域很少【业火天锍金】的矿脉，我总觉得天蛇堂攻击黑罡会也与此有关，毕竟此前天蛇堂与黑罡会之间其实并无太大的仇怨。”
　　“我总觉得，天蛇堂行动中隐藏着天大的秘密，若是能够得知这些，也许能够破解殇棂门在这潭浑水中必须面临的困局。”范俞正色说道，“只是此事关乎重大，若是不小心让天蛇堂得知出手者是我，只怕殇棂门也会受到不小牵连，所以我才以个人身份前往，未告知余晖。”
　　“原来如此。”古殇恍然，听了范叔的这番话，之前发生的一切也都在脑中贯连起来。
　　“说来这都是龙牙城的事情，我们是外来人，只因一条【冰晶陨雷铁】的富矿才进入这座城池，龙牙城的混乱我们大可以抽身，只是被压着打了这么久，倒是不知觉间动起了真格。”
　　“要是我遇到这种情况，大概也会和范叔做出一样的选择。”古殇笑着站起身。
　　“要走了？”
　　“嗯，范叔好好养伤吧，接下来就交给我了。”古殇说着，将一个盒子取出放在床边。
　　“这是……？”范俞略带疑惑地看着这玉盒。却瞥见古殇已经走出了房间的门。他目送着年轻人的背影在他视线消失，然后才轻笑着摇头，将那玉盒拿在手中，打开时瞳孔猛地微缩。
　　“这是！”
　　“殇少要出门了吗？”门口，余晖早已候在哪里，远见古殇走来，连忙上前问。
　　“嗯。”古殇点头，斗篷飞扬间，冲入了屋外繁华的坊市。
　　……
　　随着天蛇堂的人停止攻击黑罡会，龙牙城迎来短暂的平静，幸存的普通人掀开将自己身体给遮掩起来的破旧木板，女人也抱着婴孩走上了街道，这座城池的街道上终于也有了些生机。
　　穿褐色短衣的男子在街侧停下来，将一张纸取出，糊了胶，而后贴在墙面上，再用手稍微用力将纸抚平，然后默不作声地离开。而就在他走开后没多久，这张纸的面前很快就聚集了大量本在街上走动的行人。白纸上并未着过多笔墨描述，只画着两张人像，但众人都心知肚明。
　　有人趁乱潜入天蛇堂的总部盗窃，这则消息已经传了开来。虽然不知天蛇堂被偷走的究竟是如何的宝物，但这般鲁莽的举动却相当于将之得罪，哪怕只为颜面天蛇堂也不会放过窃贼。
　　“可惜这画的也太不清晰了，完全看不出是何人所为的啊。”有人小声地抱怨。
　　天蛇堂虽然不乏长于笔墨的画师，但燕柯却显然不在此列，再加上交战中燕柯其实也未曾清晰看到偷窃的人和后来同伙的真容，只画一樵夫形象和一挂着扭曲面具的少年人，围观的人看着如此笔墨，只能叹缺乏想象，却碍于对天蛇堂的恐惧而不敢出声要求画画的人出来修正。
　　“若是我能得知这二人些许讯息，换成为天蛇堂正式成员，便无需忧愁了啊。”斐羽也站在围观人群中，见了那通缉令下方用小字许诺的诸多承诺，不由细声感慨，引起许多人共鸣。
　　站在通缉令边上的大多是龙牙城中没有修为的普通人，斐羽也是其中的一人。天蛇堂和黑罡会的争斗令整座龙牙城都陷入混乱，回过神来的时候斐羽就已经成了孑然一身，稍微有点血脉关系的人都在混乱中不知死在何处。他回忆到那段岁月，还是心底寒流涌过般打了个冷颤。
　　“为什么？成为天蛇堂的成员不就要受到天蛇堂的规定所约束了吗？”隐约有声音道。
　　“你是新来的吧？”斐羽扭头，看到站在他身后的年轻人。
　　长着一头绸缎般光滑紫发的少年，面容如玉，淡紫的眼眸内流转着灵动的神采，一派世家公子般的风度，令斐羽不由心中赞叹。他在龙牙城住了三十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的少年。
　　年轻人的目光也落在了斐羽身上，点了点头，眼神流露出几分好奇。大概是被年轻人的那双眼神所感染，斐羽干干地笑了出来，露出一口有些泛黄的牙，眉毛也微微上扬，“那你便是没见过这龙牙城残酷的时候该是何样，否则你便断然不会觉得被帮派规则束缚多不美妙了。”
　　“可现在龙牙城不是安定下来了吗？”
　　“安定下来？”斐羽嗤笑道，“这也只是暂时的。住在龙牙城的人都知道，天蛇堂一旦出手往往都是不达目的必不道休的，天蛇堂虽挑起混乱，但加入天蛇堂却可以不必颠沛流离。”
　　“只是为了活下来而委曲求全于罪人吗？这样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年轻人皱起眉。
　　“公子是外面富贵人家出来的吧？”
　　“怎么如此说？”
　　“混乱之域少有公子这样的人，”斐羽摇头，“公子说活着的意思，是你们这些有闲心的人才有精力去思考的问题，至于我们普通人，能够在这混乱之域活下来就已经此生圆满了。”
　　“能够在混乱之域活下去真的就圆满了吗？”年轻人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我知道公子和我们这些人不一样的，我要是和公子一样住在外面的富贵人家，一定会好好享受自己所拥有的一切，而不是冒着生命危险来闯混乱之域。”斐羽见状却撇嘴，“就像公子不认同我们的想法一样，公子所追求的东西，也不是我们这种普通人能够轻易去理解的。”
　　“我所追求的东西吗？可我来这地方，也不是为了追求什么。”年轻人轻佻眉，眼神越过人群看向在十来米开外还在张贴新通缉令的褐衣人。天蛇堂的目的，似乎是将整条街道贴满。
　　“那位是天蛇堂的人，不要盯着对方看。”斐羽注意到年轻人视线移开，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顿时吓了一跳，连忙扯了下他的衣袖，“虽然不是什么大人物，但被误会了，还是有可能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毕竟天蛇堂的那些人可不会看你可能是外来的世家公子就对你客气。”
　　“我知道。”年轻人点点头，对斐羽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才令对方放松下来。不过接着他就看到年轻人把斗篷的风帽戴了起来，背着他挥手，“我该走了，多谢阁下告知的消息。”
　　“我叫斐羽！”斐羽看着年轻人要离开，忽然轻吼了一句，随即便看到年轻人的脚步也在这时停了下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他那因为久未梳理而乱糟糟如鸟窝般的头发。他总觉得年轻人恐怕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于是在心底鼓足勇气，看向年轻人，“公子又叫什么？”
　　年轻人愣住，回过头认认真真地打量着这名路边偶遇的男子。一个寻常的普通人，因为从出生就居住在暗无天日的混乱之域，皮肤较之外界的人要更白皙，此时也被看得不太好意思。
　　年轻人忽然笑了起来，露出一口整齐干净的白牙。
　　“我叫古殇。”
　　“古殇？”斐羽在嘴边咀嚼着这个陌生的名字，好久回过神，已经不见了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