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112节“记忆”

　　原因很简单，虽然记忆删除技术成本昂贵，风险极高，但在仅需要小范围删除——同时是以物理方式的情况下，风险会大幅降低，纳米机器人由安娜全权操作，也是尽可能避免潜在的风险。
　　记忆是一种复杂的东西，是人类之所以为高等生物的重要标志之一，但是在GSRI看来，人的记忆不仅不靠谱，也完全不稳定。
　　这也是记忆会产生差错的原因之一，也正是因为这一特点，记忆的篡改和删除便成为了可能。
　　值得注意的是，人类的记忆并不是电脑文件系统那样——用一个形象的比喻：往一个仓库不断装入东西。如果这是真的，那么人类的记忆将会出现“容量”之类用作储存的东西，而实际上只要人们愿意，他们可以准确无误地记住想要或需要记住的东西，比如一本书的每一句话，一部电影的每一句台词、场景、演员的动作和表情等。
　　如此看来，人的大脑中的确有类似“容器”的东西在储存记忆，但如果一短时间不去想，这些记忆就会渐渐模糊——大脑会定期排除不需要的记忆，留下需要的记忆以减轻自身的负担。
　　这些真正需要的记忆哪怕很长时间也不会消散，这不是因为那个“容器”存下了这些记忆，而是人唤醒记忆的根本方式就和“物品与仓库”完全不同。
　　GSRI认为，人的记忆是由类似“矩阵”的东西形成或组成的。
　　矩阵则是由无数的点组成——由一维的点组成二维的线——并不是两点一线，而是一根线中有无数的点——再由线到面——每一个面有无数均匀分布的点——再由面到体——可能是正方体，但可能包含在其中的点并不是均匀分布的，因此也可能是其它多面体甚至是球体。
　　无数多的点组成了承载记忆的容器，而记忆的产生，则是其中的某一部分点——这被称为“点阵”——按照大脑的要求产生不同频率的生物信号，从而引发“矩阵”产生相应化学信号，最终成为了人们能够回想的记忆。
　　矩阵的结构类似于显示器：上面的每一个像素点都能发出不同颜色的光，当这些像素点都以不同强弱和色彩的光芒亮起，就形成了人们能看到的屏幕。
　　GSRI有理由相信记忆也是类似的东西，因此人类才能在有限的范围内记住近乎无限的东西——就和屏幕显示内容的千变万化一样，在有限的空间内，仿佛存在着无限的可能。
　　同理，一颗看似简单的三阶魔，共有4.3*10^19种排列方式，也就是说，共有，，000种排列。
　　这是一个十分惊人的数字，因此由矩阵所编制的记忆只会比这更加复杂，同屏幕的二维不同，“矩阵”本身可能是三维的，意味着矩阵能储存的信息呈指数级增加，这就为人类的进化提供了原生的基础和支持。
　　这样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但相应的，正是因为其复杂性，人类的记忆才被GSRI认为是不稳定和不可靠的，因为相应的记忆在矩阵中仿佛永远都处于不会停滞的浮游状态，难以定位。
　　或者说，记忆就是在需要的时候才会由矩阵去做出反应从而生成的东西。这也是记忆删除风险和成本都很高的根本原因，因为稍不注意，整个矩阵或许都会因此遭到破坏。
　　即使在天然的情况下，矩阵仍然会出现问题，造成失忆、记忆错乱或是出现“一个明明就在眼前的‘人物、事物、事件’，却怎么都想不起来”的情况。
　　所以通常情况下，GSRI会采用常识灯来完成对目标的控制，这本质上是通过干扰行为来扰乱目标的精神从而使其对相应事物产生错误认知的手段，而非直接简单粗暴地对记忆的篡改。
　　真要说的话，常识灯也是在增加目标的记忆而非删除。至于采用纳米机器人对目标的大脑进行物理裁剪，因为“矩阵”本身并非现实大脑存在的区域，所以严格而言，目标的矩阵很大程度上并不会因此受到影响——已知的是，矩阵的活动依赖于大脑中现实存在的组织的工作，因此纳米机器人对记忆的删除应该被理解为“让该器官所负责的矩阵无法产生特定的生物信号从而让他们无法回想起特定的人和事”。
　　硬要比喻的话，大概就是“通过精密的物理手段让显示器无法显示特定的颜色或画面”。
　　类似的例子：二十六个英文字母能够通过拼写的方式产生无限可能；而矩阵只会比这更加复杂。
　　……
　　墨缘还记得哥哥乘大学的专车离开时一家人为他送别的样子。
　　虽然学校和家都在同一个城市，但离开的时候他非但不难过，反而是一副十分开心的样子，似乎笼罩在身上的阴霾终于烟消云散一样。
　　一开始墨缘以为这是哥哥考上了大学向更高的山峰攀登时流露出的喜悦，但现在看来，他不过是在为能够离开这个家而高兴罢了。
　　这是他长期的夙愿。
　　遗憾的是，墨缘当时明明感觉他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但是因为父母在身旁，这一幕还是落空了。
　　哥哥想对我说什么呢？
　　他猜不出来。因为自从和泽芊许下约定后，他整个人都变了一样——不再理会父母的冷落，也不再对墨缘流露出太过感情。
　　他的眼神中充满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自信，并以此为目标奋然前行。
　　反观父母，他们的态度就显得平静了许多，不管是在得知墨辉考上辰海大学的时候，还是送他离开的时候。
　　明明是值得庆幸的事情——他可是小区里唯一考上辰海大学的人才。
　　即使当时八岁的墨缘也知道那所学校意味着什么，但凡从那里出来的人，都会流入社会或政府高层，是精英中的精英。
　　就连周围的邻居都比他们兴奋得多。
　　人们纷纷上门祝贺，父母虽然接待了他们，墨缘却感觉他们有一种发自心底的不耐烦。
　　就连哥哥本人似乎都对此毫不在意。
　　事实上，即使取得了这样优异的成绩，他们也没有给他好脸色过。
　　反而——墨缘感觉，他们看自己的眼神变得更加沉重了，仿佛将从她出生以来就累计的期望和希望一股脑全压在了她身上。
　　那眼神仿佛在说：“你也应该得到这样的成绩，不，应该比他做得更好！”
　　她第一次感受到了那种来自父母的无形压力，她感觉他们变了。
　　两年的时间足够发生许多事，但墨缘对那两年却没有太多的印象。
　　自从那天哥哥吃完自己早上做的三明治出门后，直到天都黑透了才回来，那时家人早已吃过了晚饭，躺在床上的她听到了厨房传来的动静，知道是哥哥简单打发了晚餐。
　　一切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她感觉哥哥不过是在躲避父母而已。
　　确实，那天傍晚父母回家发现墨辉不在时，他们反而露出了欣喜的表情。
　　她看得一清二楚，是在确认他不在后才露出的表情，而不是直接对自己露出那样的表情。
　　一切就像哥哥说的那般，他们讨厌他，恨不得他立马消失。
　　只是因为是一家人的原因，又看在墨缘的面子上，他们才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或者说他们显然知道不能做出什么违法的事情，又怕留下什么话柄，就只好慢慢地冷落他。
　　从那天起，兄妹两的关系也逐渐变冷，墨缘知道了哥哥不想让她靠近的原因，也知道不应该当着父母的面和他有任何交集。
　　一方面，墨辉这是为了保护她，另一方面，墨缘也只能以这样的方式来保护自己的哥哥。无奈，这样也让她想要让哥哥感受到父母的爱的出发点无疾而终。
　　或许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就说明这种事情本身是无法达成的。
　　只是，明面上兄妹两不互相干涉，导致的反而是父母没在的时候，两人的交集也逐渐变少。
　　墨缘想要尝试——至少父母不在的时候，兄妹两的关系能保持正常，最起码的交流应该没问题吧？结果墨辉时长沉默不语。
　　那段时间墨缘还是会趁父母不在给哥哥做几顿饭什么的，但每一次，哥哥在吃她做的食物时都表现得力不从心，这不是食物本身的问题，而是他心里有了别的东西。
　　多半是那天出门后发生了什么事，但墨缘去问，他却从来不说。
　　直到有一次，似乎是被问得不耐烦了，他才正式回答：“那个女生……答应了我，但是有个条件，就是要考上和她一样的大学。那是整个市、省——不，在世界范围内都名列前茅的大学，非常难考，所以这两年，我必须专心才行。所以墨缘，能摆脱你不要让我分心吗？”
　　这番话让墨缘感受到一阵难以言说的心痛，至此她才确认，哥哥心中的确有了别的东西，那是一个少女，一个和她一样温柔，和她一样漂亮、和她一样发型的少女。
　　“呐，哥哥。”泪水在眼里打转的墨缘含糊不清地说道。
　　“嗯？”
　　“你说过，要为我做一顿饭的。”
　　“啊，哦。”墨辉想了起来，自己发高烧的那天，是妹妹为自己准备好了早餐，陪自己一同去看病，并且照顾生病的自己。
　　就连那天下午出门时，她也是一如既往地关心自己。
　　是什么时候下定决心要和她保持距离的呢？是浴室的谈话，还是……因为泽芊答应了自己的要求，还是那晚上回来后自己的心态发生了变化？
　　他说不上来。
　　不知何时，他发现自己面对妹妹的态度变得和面对父母一样了。
　　墨缘对他的回答不太满意，但也只是低着头不再说什么。
　　“你还记得这个……我会为你做的。”
　　墨辉的厨艺不及墨缘，但像是为了报答她，他还是拿出了自己能使出的全部实力，做了一顿墨缘爱吃的晚餐。
　　红椒肉丝，肝腰合炒，炝炒土豆丝，西红柿丸子汤。三菜一汤虽不复杂，但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最早他是不会做菜的，但某一次他无意中听到泽芊说“自己喜欢会做菜的男生”，自那之后才勉强学了几道菜式。
　　结果正式上厨、这些却是为妹妹做的。
　　他难以形容自己当时的感情。自从泽芊答应自己后，他就发现自己对妹妹的感情寡淡了许多。
　　可是人呐，在意一些事的时候，就不得不忽略另一些事。
　　但为了说服自己，他也只能这样，认为这是对妹妹好，实际上真正会为此感到高兴的，也只有他的父母而已。
　　结果那天好巧不巧，难得提早下班回家的父母刚好撞见这一桌子菜。
　　兄妹两也不多说什么，只是给他们备好了万块。
　　在他们心中，这是墨缘的功劳，因此也难得表现得很高兴，因为她一般是不做晚餐的。
　　老爸还夸她“好像是知道我们会回来，提前准备了晚饭一样”。
　　墨缘似乎有些高兴过头，一个不注意就说出了实话。
　　随着一句“这是哥哥做的”，气氛一下子就冷淡下来。
　　父母两人虽然有些码不下面子，但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刚才还可口的饭菜一时之间都难以下咽。
　　道歉是不可能道歉的，墨辉清晰地感觉到，他们将自己视为了阻碍；墨缘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明明是个难得的聚餐机会，弄到最后却是不欢而散。
　　再往后，兄妹两的距离就越来越远，直到墨辉拿到录取通知书，家里才因为亲戚邻居来串门稍微热闹了几天。
　　但就连那几天，兄妹两也没怎么见面。墨缘能清晰地感觉到哥哥的心中已经没有了自己的位置，却无法对此做出任何改变，因为这似乎就是父母想要的结果。
　　然而，墨辉这两年也忍受着曾经无法忍受的煎熬，为了完成和泽芊的约定，她连自己的妹妹都顾不上了。
　　曾经很长一段时间，这个可爱的妹妹都是他唯一的支柱。
　　但为了一个难以实现的约定，他却选择了孤注一掷。
　　还好，兄妹两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彼此理解，即使痛苦，即使彷徨。
　　最终，墨辉还是离开了。